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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水:收教所日記——別拋棄絕望(二一)

  • 時間:2022-06-30 17:01
  • 新聞引據:採訪
  • 撰稿編輯:新聞編輯
劉水:收教所日記——別拋棄絕望(二一)
作者內心從不認為自己是罪犯,享有與警察的平等權利。(示意圖/Pexel)
「絕望」本意是指極度失望。「拋棄絕望」即擺脫失望。而「別拋棄絕望」——因絕望而生絕地反抗、求自由的信心。蘇俄知名詩人曼德斯塔姆被史達林迫害而死,其夫人在回憶錄中寫道:是絕望支撐她活下去,活到史達林死亡。


2004年7月26日,晴 

昨下午帶著小凳子被囚車拉去女隊禮堂排練大合唱。二中隊選唱《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等歌曲。所部限定候選歌曲,每座監獄概莫能外。遠遠看到了丁。 

今天下午正式在女隊禮堂演出,空蕩蕩的大廳裡懸掛著十分規整的條幅「深圳收教所2004年學員歌詠比賽」。市局副局長、所長先後講話。四個中隊只有參加演出的男女犯200多人在禮堂,其他犯人都在工廠幹活。男隊還合唱保留的傳統節目《軍中綠花》。只有演員,沒有觀眾。政績演出,做樣子給領導和學員看,他們才不關心唱給誰聽。拍照、錄像,拿給媒體和市局領導,這可是收教所的工作業績啊。

男隊旁邊緊坐著女隊三中隊,不到一米的距離。丁也參加了合唱隊,跟我同排。女犯都坐得端端正正,腰身挺直,目不斜視,雙手展開放在膝蓋上。女管教都很兇狠,罵罵咧咧,來回走動檢查。男隊沒人管,只要不串位,隨便怎麽坐都行。 

問遍前後左右都沒找到帶圓珠筆的難友,原想給丁扔張紙條,我要說出埋藏在內心的秘密:我連累她坐牢,我要向她表明深深的歉意。她永遠不會明白,在那個燥熱的良夜遇見我,為什麽就要坐牢。 

可惜這次願望落空。這是入所近3個月,第三次看到丁,她豐潤了許多。三中隊女犯今天都穿粉紅色V領囚衣、囚褲,加上長期不見陽光,個個膚色白皙,神態淡定。我忽然覺得她們都是與自己同病相憐的姐妹。她們個個容顏出眾,都是每個中隊優選而出。女隊都是滿員中隊,200多號人,人數呈動態固定。不象男隊遇見「嚴打」人數暴增,「嚴打」過後冷冷清清。 聽說女隊幾乎沒有減期,勞役很重,晚上要加班幹活。

我會比丁早獲自由,一定會來看望她。

男隊合唱獲得一等獎,管教們顏面有光,可對犯人無多大意義。下週一舉行體操比賽。


2004年7月29日,週四,雨 

下雨沒法練操,臨時在工廠幹活。

男隊人數達230人,監倉、樓道、工廠、廁所到處都是人,非常擁擠。男隊監區爆滿超員,部分新兵睡在監倉水泥地板上,在工廠沒工位可坐。我進去工棚送料或巡查,竟然沒地方插腳,地上堆滿了聖誕拐杖、電線和輔料。 

送來一個不滿13歲的「娃娃兵」。我找他聊了聊。張鵬,湖北襄樊人,初一級學生,農歷1990年7月3日出生。按公曆推算,確實還不滿 14歲,但他身高有170公分,外表看起來要成熟一些。我身高173公分,跟我不相上下。暑假他來深圳哥哥處遊玩,一天晚上走在陌生的大街上,被一個女孩子拉扯,說要帶他去玩,便衣警察指稱他倆「賣淫嫖娼」而被抓捕。因沒錢交5000元罰款,就被收教半年。這個年齡無須辦理身份證。深圳警察喪盡天良,寧可錯抓一千,也不放過一個,其實中國哪裡都一樣。

未滿14週歲者尚屬未成年人,不該承擔法律責任,何況張鵬並未觸犯法律。天大的冤案! 

他哭著告訴我,前幾天他去隊部申請給父母打電話,一個管教罵他:「打你媽的電話,滾!」我問是哪個管教,他說不清楚。我讓他別急,會幫他寫控告信。我又去他們監倉說,誰都別欺負這小孩。 

305監倉廣東籍囚犯李土泉,在派出所被警察毆打,刑訊逼供,先送去拘留所治安拘留15天,期滿後戴著手銬押送來收教所,半年期。他遭受雙重處罰,身體十分虛弱,我安排他在工廠幹輕鬆的活計。晚上他送來一箱「康師傅」方便麵,推辭不過,轉送給同倉何祖高和羅庚寅等幾個從沒人接見、存錢的難友。 

李土泉給我留下手機號碼13828×××884,市話通220×××38。


2004年8月4日,週三,晴間多雲 

感冒兩天了,直流鼻涕,渾身無力。上午去醫務室看病,醫務室外聘的年輕女醫生主動給我開了休息兩天的病假條。醫務室5、6個醫生,除了楊主任(男)和林麗春(女)是警察醫生,其他都是臨時聘用人員,其中有兩個頭髮花白從其它醫院退休的醫生。林麗春辦公檯上,擺放著名牌:林麗春,主任科員。她就是第一次給我體檢的那位女警。 

每次去醫務室,我都能感受到兩名老醫生對犯人的同情和憐憫。他們也很了解我,直呼我的名字,記得我的囚號。不用問我,就在處方單上填寫我的姓名、年齡和囚號。可能因為我和丁是收教所唯一一對兩年期囚犯的緣故,或者其他原因吧。 

順便問起同倉肖章友的肺結核病。老醫生告訴我,肖的結核已經鈣化,不會傳染的。鈣化——開花,大曾管教的廣式普通話害人不淺。 

今天週三,是二中隊的「法定」接見日。看病後走進中隊大院,突然聽見喊我的名字,到處在找我。有些意外。這已經是第二次了,不知道他們又玩什麽花樣。我排進接見隊伍,報數、點名都核對完畢,準備離開中隊去大門口的接見室。

肖隊招手示意我去辦公室。他告訴我:「管理科打來電話,不允許你的朋友接見,只有直系親屬才行,既然朋友來了就讓給你卡裡存些錢吧。」我很氣憤:「哎,其他學員都可以接見朋友,可以打電話,我為什麽不能接見、打電話?」他避而不答,卻說可以給卡上打錢啊。憤怒至極,我轉身離去。曾管教追出隊部,要去我的充值卡。 

因感冒整天沒吃飯,下午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覺。樂隊幾十號人擠坐在樓梯上排練歌曲。同倉李小建跑進號子告訴我,楊所長進大院了。我正想找楊松鑫所長,從床鋪爬起來擠下樓梯,望見楊所與學員在說話。他看見我下樓,叫我的名字。我走到他面前說,我有一些個人問題,單獨跟你談談。他答應了。聽樂隊唱完一首歌,他招手帶我去中隊辦公室。


2020年1月10日,深圳市公安局收教所已退休幾任所長、副所長合影,楊松鑫(左二)、李俊喜(右一)。距我2005年11月獲釋已有整整15年,我依然清晰記得他倆的相貌,那是刻骨的銘記。此樓為收教所辦公大樓,與男監樓南北相距僅有10多米。每天我坐在自己床鋪側頭從監倉寬大的鐵柵後窗戶外望,就能看見這幢辦公樓全貌。監倉後窗下挨墻設置一個與窗臺平齊的櫥櫃,裡面擺放洗漱用品和碗筷。作者常常趴在櫥櫃上看書、寫日記。(圖片來自網路/本文作者提供)

進門後,楊松鑫所長讓我坐在木製椅子上,我一屁股坐下,沒客氣。在我內心從不認為自己是罪犯,享有與警察的平等權利。李俊喜副所長、肖新康中隊長圍站在旁邊。我為自己不能接見、打電話、送書和訂報等等嚴管監禁,與楊松鑫爭論起來。他跟肖隊說一樣的假話、空話。說話間,肖隊用腳推來一把犯人進辦公室坐的20公分高小矮凳,示意我坐在那裡。他的意思是我沒資格與所長平起平坐。我沒理會。李俊喜見這劍拔弩張的陣勢,忙岔開話題,主動說找個機會與我單獨談話。不歡而散。憤怒需要浩然正氣和超人膽識支撐。

(待續)

劉水  異見人士,資深媒體人,自由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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