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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水:收教所日記——別拋棄絕望(二五)

  • 時間:2022-07-25 18:04
  • 新聞引據:採訪
  • 撰稿編輯:新聞編輯
劉水:收教所日記——別拋棄絕望(二五)
深圳收教所男隊製作的2004年9月206監倉值日表原件。值日表張貼在破爛倉室牆壁,每月更新一次。作者委託獲釋難友夾藏帶出。(作者提供)
「絕望」本意是指極度失望。「拋棄絕望」即擺脫失望。而「別拋棄絕望」——因絕望而生絕地反抗、求自由的信心。蘇俄知名詩人曼德斯塔姆被史達林迫害而死,其夫人在回憶錄中寫道:是絕望支撐她活下去,活到史達林死亡。


2004年9月 3日,週五,晴

李輝昨天獲釋,入監20多天。這類嚴重心臟病號本不該關押。收教所擔心出人命,給自己惹來麻煩,實在詐不出油水,趕緊放人。每天晚上,他都氣短胸悶無法入睡,通宵坐在地板上,咳嗽、吐痰,捶胸頓足。他幾次說胸悶快斷氣了,砸門喊來保安,送去醫務室搶救。他剛入監體檢即發現患有嚴重心臟病,被帶去收教所對口醫院深圳武警醫院複查,確診。

李輝60歲,廣東陽江人,獨身,村裡的「五保戶」,家有一兄。入監前他在深圳福永鎮的一處建築工地看工地,月薪500元,包吃包住。

他昨天解教時,身無分文,一個保安送給他20元路費。 他是文盲,坐公交車回工地都很難。 李輝是個可愛樂觀的老頭,說話幽默,什麽東西都喜歡拿在鼻子上聞一聞,內褲、飯盆、水桶……。

中隊安排他掃大院,這活輕鬆,不用在工廠幹活。別人喊他綽號「院長」、「李登輝」,他都樂意答應。

分流出去的男隊三餐,都由這邊老中隊伙房做好,然後裝在幾個不銹鋼大桶,用手推車送過去。據送飯的難友講,那邊都是大通鋪,每間倉房圈19人,空間狹小,光線暗淡,非常擁擠,也沒有公共活動場地,但囚樓較新。 

胖子陸文軍,30歲,新疆出生,江蘇長大,家在江蘇泰州;大學畢業,見多識廣、穩重寬容,在深圳華強南路一家服裝廠當廠長助理。他還在206倉時,晚上熄燈後,我們幾乎每晚都躲在倉門後吸煙。只有我能搞到香煙,吸煙者人人有份。幾次讓陸文軍吸煙後,他才悄悄告訴我:中隊管教特意將他安排在206監倉,偷偷監控我的一言一行,然後報告隊長。廠長蔣志表與他一同抓捕,都是半年期。精明強幹的蔣志表先在206倉,後分303倉當帶頭人,他很有一套管理方法,但大事糊塗。 

譚顯科,41歲,四川開縣人,建築隊小包工頭,心底善良。他送進監倉那天,跟洪福東一樣,嚎啕大哭。以後大家都取笑他倆。洪福東,40歲,湖南平江縣人,貨車司機,開朗仗義。 

1號接見日,倆堂侄被戴科帶進中隊隊部見我。他倆在深圳富士康打工,警方找見他倆費心不少啊。朋友張 X 開車送他倆來收教所,但張未被允許進入收教所,在外面等候。我與堂侄坐在中隊辦公室裡間說話,戴坐在旁邊監視。我入獄幾個月,首次獲悉其他家人從未來深圳,父親和家人還好。交談十多分鐘,肖隊走進來。我讓他在存物清單上簽字,準備讓堂侄帶走我扣押在所部的手機等私人物品。其他囚犯接見時都這樣委託親屬帶走私人物品。肖答,不是銀行卡等重要物品,取它幹什麽,還是保管著。我親自聽到幾個難友說,肖隊讓他們取走物品,還要親友留下電話和地址。門道很深啊。 

陳層深,27歲,江西贛州人,在深圳書城樂器分店工作,跟「牛導」是同事朋友,倆人一同抓獲。陳是一個有心人,知道我沒有接見權,接見時讓他的兄長掏錢給我訂餐一份紅燒肉。囚犯每週接見日,可在收教所獄警、職工食堂訂餐一次,自己掏錢預訂一份或幾份小炒,隨後被送進監區。只有那些當天接見者才有機會,不能接見者只能食用劣質囚飯。獄所食堂當是藉機撈錢,說改善囚犯伙食,那是騙人的鬼話。收教所囚犯坐牢可是繳伙食費的,囚犯伙房管教為何不採購新鮮大米、蔬菜和肉類,而長年累月讓囚徒食用霉變大米、腐爛蔬菜和發臭肉類?


2004年9月5日,週日,晴 

今天休息半天。有活幹的時候,每週只在週日下午休息半天。上週五,吳剛跟工廠內保黃榮華打架,肖章友也沖上去給老鄉吳剛幫架。工廠幹活的囚犯都齊聲對保安喊叫「不要打人!」中隊沒處理吳剛和肖章友。內保黃榮華,20出頭,廣東人,從武警部隊退伍不久。跋扈囂張,經常辱罵學員,比管教還牛逼。他跟犯人說話前,必有口頭禪「他媽的」,然後再說話。

內保由收教所聘用,專管犯人工廠,大多與獄警沾親帶故,他們與保安公司派駐收教所的保安職責、制服均不同。當天打架後,黃榮華被調離男中隊,也可能開除了。

吳剛,25歲,四川人,汽車修理工,天不怕地不怕,比何祖高還刺頭。他本患有鼻竇炎,他說鼻炎常常引起頭痛,沒人知道真假。他也就有藉口常去醫務室看病,纏住醫生開幾袋板藍根沖劑當飲料喝。醫務室檢查不出頭痛原因,拿他也沒辦法。他還振振有詞說,我是自己掏錢看病,你們要給我檢查治療好。他早在犯人中散布,不會交一分錢解教費的,大不了坐滿半年期。反正醫療費、夥食費、囚服費和管理費,都在釋放時一次結算,囚押半年內不能不給他吃飯、穿衣和看病。

獄所懼怕不要命的囚犯。吳剛在工廠不幹活,跟其他人聊天。半天過去,別人都做好幾個拐杖,他手裡還在玩弄著一個聖誕拐杖。吳剛是位有正義感和膽識的憨直小夥子,常來找我聊天。我從不忌憚與吳剛交往,故意讓管教看到我與他關係親密。 

收教所舉辦囚犯書畫比賽,我申請參加,中隊沒提供紙張和毛筆,間接拒絕我參加。我在大學期間硬筆書法獲過一等獎,自信書法不錯。料想會被拒絕,但是真真假假都得玩,需要不斷試探、刺激對方,這也是一種無聲抗議方式。我要讓管教明白,如此區別對待我,既不人道,也會讓他們難堪。構陷治罪我的事實,只有被揭穿才能暴露出當局的罪惡和醜陋。

(待續)

劉水  異見人士,資深媒體人,自由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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