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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糅十字架與鐮刀錘子的今日俄羅斯——《東正教會與布爾什維克的鬥爭如何定義現代俄羅斯》譯評

  • 時間:2023-03-22 18:15
  • 新聞引據:採訪
  • 撰稿編輯:新聞編輯
雜糅十字架與鐮刀錘子的今日俄羅斯——《東正教會與布爾什維克的鬥爭如何定義現代俄羅斯》譯評
Georgii Tkachev 在 Russia Today 發表《沒有上帝:東正教會與布爾什維克的鬥爭如何定義現代俄羅斯》

「讓我們偉大的先輩——亞歷山大-涅夫斯基…在戰爭中鼓舞你們,讓偉大與勝利的列寧旗幟引領你們」,這段振奮人心的演說來自1941年11月7日莫斯科紅場檢閱台上的史達林(Joseph Stalin)。年輕時畢業於東正教神學院的他,後來成為全世界最大無神論組織的掌門——蘇聯共產黨總書記。他發表這番講話時,納粹德國已兵臨莫斯科城下。當天的紅場閱兵以及史達林的豪言壯語,毫無疑問為他塑造了鋼鐵般的形象。他熱情讚頌的亞歷山大-涅夫斯基(Alexander Nevsky),是13世紀先後擊敗瑞典、德意志條頓騎士團,並與蒙古大軍虛與委蛇的俄國著名大公、東正教聖徒。 

但諷刺的是,史達林和他的導師列寧(Vladimir Lenin)在建立這個紅色政權伊始時分,並不寬容東正教。信奉無神論的他們——或他們覺得自己就是上帝,讓手下的軍隊闖入了聖彼得堡那間以亞歷山大-涅夫斯基之名修建的著名東正教修道院。紅軍在其中大肆殺戮、監禁主教、神甫。這是長期關注政治與宗教問題的俄羅斯記者Georgii Tkachev在其2023年2月2日發表於Russia Today電視台(RT)網站的文章《沒有上帝:東正教會與布爾什維克的鬥爭如何定義現代俄羅斯》中,提到的一樁歷史悲劇。

東正教與無神論的內在牽連長達百年

不用懷疑歷史的神奇,因為史達林紅場演說中所涉及的東正教與無神論的內在牽連,可以穿越百年,來到今日的俄羅斯,押韻成一種政治戲謔。2021年5月9日上午10點05分,閱兵指揮車上的俄羅斯國防部長紹伊古(Sergei Shoigu),在胸前虔誠地劃著東正教的十字,然後緩緩戴上軍帽。他的座駕,開始伴隨著現場樂隊演奏的蘇聯軍樂《工農紅軍成立25週年進行曲》,駛過一隊隊俄軍受閱方陣,紀念擊敗納粹德國76週年。這些方陣中的俄軍掌旗官,有的手中高舉沙皇俄國時代風格、繪有東正教聖喬治十字架的戰旗;而現場另一些軍官手中高舉的蘇聯紅色戰旗,則是鐮刀錘子顯眼,紅五星閃耀。最吸引眾人目光的,毫無疑問是印在這些紅旗上的標語——「為了我們的蘇維埃祖國」。當天分列式中,緊隨俄羅斯三軍儀隊,接受俄國總統蒲亭(Vladimir Putin)檢閱的,是身著蘇聯紅軍軍服、高舉六面鐮刀錘子紅色戰旗的軍人。這六面戰旗代表著二戰期間獲得「亞歷山大-涅夫斯基勳章」的六個蘇聯紅軍部隊。「亞歷山大-涅夫斯基勳章」,則由當年的蘇聯官方設立,用以激勵軍民士氣。2021年5月9閱兵式結束約九個月後,雜糅著東正教與紅色無神論美學符號的俄國大軍,侵入烏克蘭,重溫起帝國大夢——或是十字架下的沙皇之夢,或是鐮刀錘子下的蘇聯之夢。 

1917年俄國共產革命後,反宗教、反帝制的列寧政權將十字架以及代表沙皇的一切符號,視為欲除之而後快的眼中釘、肉中刺。莫斯科克里姆林宮尖塔頂端的沙皇雙頭鷹國徽被換成了紅五星;鐮刀錘子的標誌替代了東正教的十字架,被豎立在全國各地。帶有宗教和皇權色彩的街道、城市名稱被更改成無產階級風格的新名字。大音樂家格林卡(Mikhail Glinka)、柴可夫斯基(Pyotr Tchaikovsky)作品中涉及讚頌沙皇的旋律或歌詞被刪改、替換。在那個紅色俄羅斯政權和反共的白色俄羅斯軍隊相互廝殺、彼此內戰的年代中,十字架和紅星鐮刀錘子成為雙方各自的政治圖騰,不可能兼容或寬宥彼此。

蘇聯解體後的葉爾辛(Boris Yeltsin)時代,俄羅斯表面上號稱自由民主,但葉爾辛自己卻在1993年調兵炮擊議會;他對蘇聯歷史與產物的清算,例如祛除紅星鐮刀錘子符號、拆除蘇聯領袖雕像、將紅色政權風格的街道名稱再進行修改,凡此種種,並不是為了轉型正義和自由化,而是要建立個人集權統治、確立新貴寡頭政治。1995年,民生凋敝的俄羅斯人民大反彈,讓俄羅斯共產黨及其盟友贏得杜馬選舉,掌控了立法機關,由此拉開蘇維埃主義者與葉爾辛政權的大鬥法。放眼1990年代,貫穿俄羅斯政壇乃至全俄社會的兩大對立陣營,是蘇聯懷舊派和重返帝俄派。蘇聯懷舊派將列寧甚至史達林視為圖騰,以二戰為歷史記憶喚起民眾對蘇維埃時代的認同;重返帝俄派則獲得葉爾辛和俄羅斯東正教會的支持,他們隆重安葬遭到滅門、被教會封為聖人的末代沙皇一家,葉爾辛主持了這一葬禮並指控列寧政權是罪犯。雙方的對抗不僅造成政局的動蕩不安,使得俄羅斯政府內閣一年之內換了四個總理;普通俄羅斯人的價值認同也在十字架和鐮刀錘子之間來回擺蕩。更糟糕的是,俄羅斯當時真正的自由主義者在這種極左和極右的對壘下難以成長,不僅數量少得可憐,社會地位也非常邊緣,沒有能夠強力發出自己的聲音,更沒有獲得民眾的足夠支持。這為後來葉爾辛的繼承人、俄國總統蒲亭得以對內建立新沙皇式的統治、對外擴張以恢復蘇聯榮光,埋下禍根。  

透過愛國主義  蒲亭雜糅了東正教與馬克思主義

十字架的信徒和鐮刀錘子的追隨者果真水火不容嗎? 俄國總統蒲亭發現並非如此,他既不是狂熱的東正教信徒,也不是堅定的馬克思主義者。他選擇將二者雜糅在一起,確立起以愛國主義敘事為基礎的新俄羅斯國家觀。2000年,蒲亭不顧葉爾辛的反對,正式宣佈將蘇聯國歌《牢不可破的聯盟》旋律定為俄羅斯國歌。他為葉爾辛時代遭受監禁的蘇聯末代國防部長亞佐夫元帥(Dmitry Yazov)平反,參加他的生日宴會,並在2020年給予亞佐夫國葬禮遇。而在1991年,亞佐夫作為蘇共黨內保守派,曾策劃指揮試圖挽救蘇聯、軟禁戈巴契夫(Mikhail Gorbachev)、逮捕葉爾辛的819軍事政變。蒲亭不止一次對蘇聯解體感到惋惜。他時常批評列寧,但理由卻是,列寧創立的蘇聯在法律上賦予了各民族自決權,這導致了蘇聯的崩潰。可儘管如此,蒲亭又拒絕將列寧墓遷出紅場,他認為,如果這樣做將否定無數俄羅斯人的人生價值和記憶。在蒲亭推動下,蘇聯紅軍擊敗納粹德國的勝利日成為俄羅斯最重要的節日。 

同時,葉爾辛時代逐步復興的東正教會,變成了蒲亭的盟友。蒲亭大力支持東正教在民間擴展影響力,他親身參加聖徒謝爾蓋(Sergius of Radonezh)誕辰700年紀念活動,謝爾蓋是中世紀俄國東正教修士,促成了俄國的統一,是愛國與信仰的符號。教會支持蒲亭的一切政策,將蒲亭視為俄羅斯21世紀的救星。蒲亭利用教會擴大個人權力,宣揚民族主義,並以俄羅斯東正教的思想和信仰為精神武器,對抗歐美的自由主義或現代思潮,防範顏色革命,塑造俄羅斯人的保守價值觀。東正教會更成為維持蒲亭統治的政治工具和吹鼓手。2012年,俄羅斯著名的女子朋克樂隊Pussy Riot,華語世界又名「暴動小貓」,她們的成員衝入莫斯科主教座堂,抗議蒲亭及東正教會,結果是被判刑監禁。在蒲亭治下,東正教的傳統、蘇聯的榮耀,組合成為莫斯科政權思想統治的左手與右手,缺一不可。 

東正教會與共產主義的統合,並非蒲亭創造,他只是發現了二者的共通之處並加以利用。俄羅斯東正教會與列寧信條的共同基礎,就是掌權者定義的愛國主義和擴張思想。誠如文章作者Georgii Tkachev在《東正教會與布爾什維克的鬥爭如何定義現代俄羅斯》中敘述的那樣,1917年共產革命後,經歷了恐怖的殺戮、監禁與宗教上的詛咒、絕罰,東正教會與布爾什維克長達數十年的較量,反而融合了今日的俄羅斯,讓堅定的共產主義者也可以同時是虔誠的東正教徒。這成為俄國歷史與現實最為吊詭的地方。  

上帝與無神論的對抗 爭奪的是愛國主義話語權  

今天,沒有人會否認,列寧與他的同黨掌權之後,對俄羅斯東正教會的壓迫是不公不義的;也不會有人否認,那些為了見證上帝信仰而殉道於蘇維埃紅色政權槍口下的俄羅斯神甫主教們,具有非凡的勇氣、堅定的意志和高尚的品格。但他們的殉道,已經成為了今日俄羅斯當權者利用的思想和文化工具。今時回看過往,從世俗政治層面觀察,東正教會與列寧黨人的對抗,並不是上帝與無神論的對抗,而是白色愛國主義與紅色愛國主義的對抗。雙方爭奪的,其實是俄羅斯愛國主義話語的壟斷權。正因為愛國主義是雙方的共同基石,因此在納粹德國入侵時,二者迅速實現了和解;今日的俄國總統蒲亭也才能將二者加以調和。 

自公元988年羅斯受洗接受基督宗教信仰以來,俄羅斯帝國以「第三羅馬」自居(在帝俄統治者看來,第一羅馬的羅馬帝國和第二羅馬的拜占庭帝國已經覆滅,復興基督教的責任落在沙皇身上),將東正教作為擴張的軟性工具。到了列寧及整個蘇聯時代,莫斯科先後成立共產國際和華沙條約組織,以全球無產階級大本營、世界革命中心及社會主義陣營老大哥自居,向各國輸出革命,控制同樣實行共產制度的衛星國。這與沙皇時代借助東正教來擴大俄羅斯版圖的手法,也只是表象不同、但卻本質相同。蘇聯集體後,俄羅斯在蒲亭的帶領下,依舊盡力扶持獨立國協(中國大陸稱獨立國家聯合體)內的親俄勢力。

俱往矣,從鎮壓歐洲人民1848年民主革命獲得「歐洲憲兵」之名;到1968年糾集東歐集團軍事入侵捷克斯洛伐克,扼殺當地人民的民主改革浪潮;到2008年出兵喬治亞(中國大陸稱格魯吉亞);再到今日入侵烏克蘭,愛國與擴張成為了俄國政治的主旋律,而俄羅斯東正教會在其中恰恰充當了並不正面的角色。作者Georgii Tkachev在《東正教會與布爾什維克的鬥爭如何定義現代俄羅斯》寫道,紅色政權領袖史達林便曾經想利用俄羅斯東正教的地位,讓莫斯科成為世界東正教的中心。這當然不是為了光大上帝,而是提升蘇聯在精神與價值層面的影響力。

蒲亭的沙皇夢和蘇聯夢 都是烏克蘭人的惡夢

對正在為自由而戰的烏克蘭而言,蒲亭的沙皇夢和蘇聯夢,都是烏克蘭人不可承受之重。因為這兩個時代於烏克蘭都是被壓迫和同化的悲慘歲月。在烏克蘭戰爭中,有一張經典照片:被俄羅斯炮火轟擊後的烏克蘭馬里烏波爾(Mariupol)東正教堂,盡顯殘垣斷壁。這是對一直以來宣稱「俄烏兩國同文同種、兄弟民族、同是東正教姊妹、烏克蘭東正教會隸屬莫斯科」的俄羅斯官方的極大諷刺。

2022年2月24日俄軍入侵烏克蘭後,俄羅斯東正教會及其最高領導人基里爾大牧首(Patriarch Kirill)公然支持入侵烏克蘭,將抵抗俄軍的烏克蘭武裝及各國志願兵稱為「邪惡勢力」。2022年5月,烏克蘭東正教會宣佈與莫斯科斷絕關係、完全獨立;至2022年11月,烏克蘭教會允許信眾與歐美同步、選擇在12月25日度過聖誕節,而非傳統上與俄羅斯同步的1月。烏克蘭國安人員則在2022年11月22日突擊搜查了首都基輔著名的洞窟修道院(Kyiv Pechersk Lavra),因為烏克蘭方面懷疑這座修道院被俄國特種部隊滲透。同時,它也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定下的世界文化遺產名錄,更是俄羅斯民族(俄羅斯、白俄羅斯、烏克蘭)歷史上年代最悠久的修道院。

烏克蘭捍衛的是信仰上帝的自由

烏克蘭偉大衛國戰爭已屆滿一年。身處自由世界最前線的烏克蘭,不僅在軍事上抵抗著俄羅斯的野蠻炮火,同時也在宗教上對俄羅斯的滲透及認知作戰(cognitive warfare)保持高度警惕和強力反擊。烏俄兩國共同信仰的東正教成為雙方精神與政治作戰拉鋸的重要戰場。這也是我們非常有必要理解東正教會之於今日俄羅斯意義的重要原因。只有明白俄羅斯東正教會史的來龍去脈,才能深刻體認:今天拿起武器抵抗侵略的烏克蘭人,捍衛的不僅僅是土地和家園,他們更是在捍衛信仰和崇拜上帝的自由;若烏克蘭滅亡,烏克蘭人在精神上被迫效忠的將不再是神,而是莫斯科政權扶持的傀儡僧侶集團。 

作者:徐全(香港城市大學哲學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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