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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2023:國泰毛毯的亂噴口水,澆滅了六四維園燭光(下)

  • 時間:2023-06-04 11:00
  • 新聞引據:採訪
  • 撰稿編輯:新聞編輯
1989-2023:國泰毛毯的亂噴口水,澆滅了六四維園燭光(下)
香港警方封鎖維多利亞公園,以防有人違反禁令,進入維園參與悼念「六四事件」死難者的燭光晚會。 (資料照/中央社)
引言:「我的夢和你的夢,每一個夢源自黃河;五千年無數的渴望,在河中滔滔過;哪一個夢澎湃歡樂,哪一個夢傾湧苦楚;有幾回唐漢風範,讓同胞不受折磨…」這首由香港歌壇老將羅文原唱、黃霑作詞的《中國夢》,是過往香港維園六四晚會上的必唱歌曲。恰如此歌,香港人曾經用最為真摯的同胞愛去擁抱北方的祖國和人民,展現同胞之愛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悼念六四。但在強國思想教育下長大的內陸中國人則不僅認為六四早已過去、無需平反,他們更不接受香港人這種悲情式的同胞關懷,覺得勿忘六四是「揭大陸瘡疤、敵視內地社會制度、看不到祖國的發展進步。」直到香港人心中的「中國夢」被種種事件徹底透支、最終放棄對祖國神州的想像後,國泰毛毯的亂噴口水,也就徹底澆滅了大中國意識下的六四燭光。


河水激蕩井水:從「老表」到「蝗蟲」的嬗變 

香港人眼中的中國同胞形象在過去數十年中有了極大變化,這種動態的中國人印象,也反映了香港社會內部身分認同的轉變和中港關係的演化。北京曾以「河水不犯井水」形容一國兩制,讓港人安心。但河水與井水的碰撞,不僅是政治層面,更有經濟和社會面向。

初期的香港人將中國內陸民眾視為遭受貧窮和壓迫的同胞,同情心態是主流情愫。這種情愫帶動了港人阻止了對偷渡客的遣返,也激發了早期香港人對中國內地民眾的金錢、物質救助。劉德華、林威和溫碧霞主演的電影《同根生》就深刻呈現了大逃港對中國人的創傷。

中國改革開放後,偷渡潮漸止。中港兩地經濟和人員往來增多。中原民眾進入香港,如同劉姥姥進大觀園。雙方文化和生活方式的差異漸漸顯現。香港TVB電視劇《網中人》中,中國新移民形象程燦因為可以吞食數十個漢堡而走紅。部分港人用「阿燦」、「老表」來形容中國新移民或民眾。六四事件後,香港社會瀰漫悲觀和恐共的情緒,反映這一時期港人心境的影視作品甚多。由鄭裕玲、梁家輝、張堅庭及林蛟主演的電影《表姐,妳好嘢!》;周星馳、袁詠儀和羅家英主演的《國產凌凌漆》,雖然不乏搞笑和嘲諷中國公安的情節,放在今時今日也一定被視為「辱警」、「辱華」,製作者下場不會好於最近的笑果;但在當時,這些影視作品在最深刻的情感層面,則依舊是充滿了對中國民眾遭遇的悲憫和同情。「阿燦」、「老表」這些稱呼的背後,本身也帶有一種既調侃、又傷感的身分認同苦楚。即便是到了香港回歸中國的初期,許鞍華執導的《天水圍的日與夜》、《天水圍的夜與霧》,也都在盡力呈現香港的中國新移民融入過程中的各種遭遇,同情的基調顯而易見。在實際的社會生活中,1980年代後來自中國內陸的新移民,在融合與適應上存在各種各樣的問題,但香港健全和發達的民間NGO也在盡力協助這批人擁抱在地。

但這種對「阿燦」、「老表」的接納,隨著時間推移被徹底改變。在每天150個由中國公安審批的移居香港單程證制度下,新移民的進入對香港社會生態、公共資源——特別是教育、醫療、居住,產生了擠壓。公立醫院輪候時間過長,急診室醫護人員人手嚴重不足。1999年後,為了取得香港身分證,大量中國內陸民眾前往香港生產小孩。這種「雙非」(父母均非香港人)孩童的出現,對香港孩童教育學位資源構成了巨大衝擊。2013年前後,家長通宵排隊為子女爭取學位,成為香港令人心酸的景象。不能不說的,是三聚氰胺奶粉事件。當中國爆發毒奶粉風波、港人為揭發毒奶粉真相而下獄的趙連海發聲時,大量中國內陸民眾湧入香港,將香港奶粉搶購一空,一度造成奶粉荒,令當時的港府不得不實行奶粉限購。中國內地富裕人士大舉進入香港,購買房地產,在一定程度上推高了房屋價格;普通的中國新移民則與香港人爭奪香港政府的公共房屋。社會資源的爭奪,讓中港人民的關係日趨緊張。港人最終以「蝗蟲」來形容搶奪香港社會資源的中國內陸人士。

不過,中國內陸民眾看香港則是另一幅畫面。中國官方一直向民眾教育的是:香港的供水、蔬菜,都是依靠中國內陸提供;香港能夠挺過數次金融危機,是北京的支持和力挺;沒有祖國的支持,沒有中國大陸人民的消費,香港根本難以立足。不過,香港人看待這種敘述,有另一版本的敘述。每日供給香港的東江水,不是中國官方免費送的,而是真金白銀購買的,是經濟消費行為,而且購買的水費高於新加坡從馬來西亞的購水價格。中國官方過去數十年以「三趟火車」供給香港蔬菜,在香港學界人士眼中,其實是北京換取外匯的途徑。至於是中國大陸民眾的旅遊消費盤活了香港經濟,並沒有數據支撐。相反,港人會認為本地產業核心是金融業,正是因為香港擁有自由貿易和國際化的金融體系,中國大陸民眾才願意將錢放在香港的銀行或保險公司。

社會福利和公共資源的爭奪開啟了中港民間相互對立的戰火,但將這一戰火升級的,則是中國內陸民眾對香港人自由生活方式、民主訴求的敵視,讓為數不少的港人對在身分認同上徹底和「中國人」劃清了界限。從2012年香港人反對國民教育運動開始,實行嚴格新聞管制的中國社會中,輿論將香港人捍衛自身生活方式的思潮、行動,幾乎清一色打成「港獨」、「抗拒大陸」。到了2014年爭取普選的雨傘運動爆發時,中國社會上下多以「西方支持的顏色革命」看待香港人的民主願望。2019年的反送中運動,「黑暴」、「港獨」成為了中國社會輿論貼在香港示威者身上的標籤。1989之後的中國人是在強國意識的教育下成長的。這批中國人面對引發了1950到1970年代大逃港的大饑荒、文革、各種政治運動時,尚有一絲尷尬和迴避,因為挨餓的畢竟是中國人自己;但是面對六四鎮壓,不少中國人覺得官方當年的決定和行動是必須的,正是有了強力的手段,才有了中國之後三十年的安定、崛起和發展。因此在香港出現了極為尷尬的一幕:當每年的六四燭光呼籲勿忘六四的時候,真正發生了六四的中國內陸,人民壓根不知道香港人的這一期盼;有的中國人即便知道有維園悼念活動,也覺得香港人是「沒有全面、客觀看待國家的進步與發展,受西方挑唆而詆毀祖國大陸」。

再看國泰事件:族群對立而非歧視

大逃港、擁護民主回歸、紀念六四、反對《基本法》23條立法、反對國民教育、反對大陸人佔有香港社會資源、爭取普選、雨傘運動、反送中、《港區國安法》實施…這些歷史事件深刻影響和改變了香港社會的樣貌,也改變了香港人的生活方式。站在香港人的立場看,這一連串事件其實是一脈相承、彼此具有深刻的承繼相連關係。沒有哪一件事是能被單獨割裂出來檢視的。串聯起這跨越數十年歷史時空重大事件的內在核心因子,就是香港人對自由生活的堅持:港人的民族同胞愛,底色是自由;放棄這種同胞情,也是因為覺得自由受威脅;一連串社會運動,背後的價值觀還是自由主義的價值觀。

數十年來,香港人真的累了,或是心死了,那種原有的民族認同、愛國情感、同胞之愛被一連串的事件、變故透支殆盡。中港之間,民間輿論似乎只有對抗和仇恨了。而香港人曾經擁抱大中華主義的這段歷史,因為顯得政治不正確、不夠紅色,也逐漸消失在官史的記錄中;至於中國內陸百姓,很多人甚至根本不知道香港人曾經有過這麼一段自認為與大中國心心相印、水乳交融的歷程。

國泰事件的本質,並不是歧視,而是族群對立。在中國大陸一些人看來,自己已經站起來、闊起來,港人高高在上的英式優越感是不合時宜的殖民符號。但在耗盡了同胞之情的香港人看來,原來那個他們出生、長大的香港已經不再;香港已經是中國的香港,這不僅是主權意義上的,更是生活方式上的中國化。歧視,是優勢的一方對劣勢地位一方的差別對待。今天的中國或中國人,在香港議題上,並不認為自己是劣勢的一方,「歧視」一說從何談起呢? 

國泰涉事的三名空服員被炒魷魚後,一些中國內陸的網紅,搭機抵達香港機場,興奮高呼:「在國泰事件後,香港機場聽不到英語和粵語了,只有普通話。」他們忘了,他們腳下的土地,是香港人的家,在這片土地上,香港人曾經認真為一個又一個不認識的中國人的自由、幸福而吶喊和出力。中港民眾的衝突,說得難聽點,就是暴發戶的小農,和成熟的市民社會,二者碰撞在一起後出現了種種不適。

從1989到2019,羅文的《中國夢》,支聯會主力蔡耀昌宣讀維園六四祭文時的哀鳴腔調,最終成為絕響,這一切在開始時並不是必然的,而是中港長期角力形成的結果。香港爭取普選和民權的社運,從老泛民請願式的行禮如儀,最終走向了年輕人的勇武抗爭。每一代香港人,不論出身背景,都在用他們自己的方式,和自己曾經的理想、初衷道別。

六四至今已34年,香港人曾經的同胞情,消失在國泰毛毯的口水中。但沒有任何事是一成不變的。最近在中國互聯網上流傳的一段話,頗有反思精神,或許能夠為未來的中港人民和解,留下一個念想:

「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在夏天的路邊,撿到一支真槍。因為年少無知,天不怕地不怕,他扣下扳機。沒有人死,也沒有人受傷。少年認為自己開了空槍。後來少年已經三十歲或者更老的時候,他走在路上,聽到背後有隱隱約約的呼嘯聲。他停下來轉過身去,一顆子彈正中他的眉心。 當我們老去的時候,看不起病,孩子接受不到好的教育,在路邊摔倒無人攙扶,請不要抱怨。或許,二十多歲的我們曾舉報過一個老師,告密過一個同學……有些擊中你的子彈會飛很久,但開槍的其實是你自己。」

 延伸閱讀 

‧ 國泰毛毯的亂噴口水,澆滅了六四維園燭光(上)
‧ 紐約六四博物館於天安門事件紀念日前開幕

作者》林德 專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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