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工人權大步走》職災不分國籍移工安全誰來顧 - 新聞

今年4月25日，聯華食品公司彰化廠發生火災，釀成9死13傷的悲劇，其中，有4位死者是外籍移工，然而，5年前，敬鵬工業桃園平鎮廠區也曾發生火警，造成6名消防人員以及2名移工不幸罹難。為什麼職災事件層出不窮？移工究竟暴露在哪些職災風險之中？難道移工只是照妖鏡，職安問題根本不分國籍。

職災不分工種 22萬家庭看護工終於全面納保

外籍看護工雇主唐平榮：『(原音)照顧我爸的那個看護她...我記得來沒幾個禮拜就受傷了，因為我爸爸他沒辦法嚼、沒辦法吃，所以他吃的東西一定要打(成)泥，打泥就一定要清洗(果汁機)嘛！清洗時有轉到，所以她手去絞到，還緊急地去桃園醫院縫合，所以我們全家都嚇到！』

自從爸爸在2014年意外癱瘓之後，雇主唐平榮聘用了外籍看護工，他萬萬沒想到，當移工置身在陌生的居家環境中，職災說發生就發生，身為雇主，唐平榮當時馬上意識到移工發生職災的風險，趕緊在意外發生後，幫自家移工辦理意外險。不過，並非每一位雇主都會這麼做。

其實，除了生活起居照顧工作潛藏危機，如果被照顧者患有傳染性皮膚病，朝夕相處的看護工也幾乎很難倖免。

根據勞動部公告，家庭類看護工是目前唯一不適用《勞基法》、無法加保勞保的移工工種，直到去年勞動節，《勞工職業災害保險及保護法》(簡稱《災保法》)正式上路，才終於全面要求雇主幫家事移工加保勞工職業災害保險，一旦在加保期間遭遇職業傷害或罹患職業病，家事移工依規定可請領職災醫療給付、傷病給付、失能給付、死亡給付或失蹤給付。

然而，仔細一比較，產業移工享有更多保障，除了上述5種給付項目，還能申請失業給付、生育給付以及老年給付，因為產業移工和台灣人一樣適用《勞基法》，可以加保勞工保險。

職災給付看得到吃不到？勞動部變通助移工

可惜的是，監察委員王幼玲發現，在資訊不對等的情況下，仲介、雇主不一定會告知移工相關權益或協助申請保險給付，產業移工身為職災高風險群很容易被「用完即丟」。王幼玲說：『(原音)有一個公司發生了火災，分別有3個工人都受到了二度、三度的燒傷，療傷都療半年以上，可是當我去詢問，他們(移工)有沒有拿到失能給付的時候，工廠就回覆說，他們沒有失能，而且他們都希望能夠回去(母國)，所以他們都已經回去了，我就說「這樣不對唷！第一個，因為我們規定，你一定要在終止(手術)治療後的一年，你才可以做職災失能的鑑定，所以你(雇主)不能這樣就說他(移工)沒有失能，因為他們燒傷那麼嚴重」，可是他們已經回去了，回去以後，看起來這些移工也不知道、仲介也沒有告訴他們說，「你們回去之後，到了一定的時間，你們其實是可以來申請失能(給付)的。」』

王幼玲指出，不少移工遭遇職災之後，非但不能工作賺錢，和雇主打官司、養病以及日常生活一切開銷也多半只能靠自己苦撐，多重經濟壓力疊加之下，多數移工自然而然會決定盡快返回母國，而這種弱勢處境對移工申請職災給付相當不利。王幼玲說：『(原音)(回國後)他們(移工)有沒有錢繼續治療，這是一個問題，然後，他們要(請醫生)開出診斷書，這個診斷書還要拿到我們的駐外代表處去做認證，才有辦法來申請(失能生活津貼)，所以我們有一個統計，這10年當中，有4000萬的失能津貼沒有被領走，換句話說，他們回去(母國)之後就放棄了。』

王幼玲坦言所謂的「失能生活津貼」立意良善，依照不同失能程度，每月補助勞工6000到9200元，最長可請領5年，只是對不少職災移工來說，看得到、吃不到。王幼玲透露，監察院去年1月發布相關調查報告之後，勞動部也從善如流，著手跟駐外代表處研議補發程序，截至去年年底，至少48位失能移工提出申請。

移工於工作中發生職災，導致右側脛腓骨開放性骨折以及踝關節脫臼。(新竹教區移民移工服務中心提供)

通報機制有漏洞 預防職災有多難？

此外，關於職災通報機制，目前規定職災發生後，如果死亡人數1人以上、受傷人數3人以上，或是受傷住院治療人數1人以上，雇主必須在8小時內通報。王幼玲質疑，職災通報機制有漏洞，舉例來說，如果有一、兩名移工手指頭受傷，包紮後就馬上出院，這種情況在現行制度下就不用通報，政府也就掌握不到職災風險在哪裡。無法掌握風險，遑論預防職災。

新竹教區移民移工服務中心主任劉曉櫻也大嘆，「我們哪裡有案子就去哪裡」，無助的移工隱身在全台各個角落。監察院2019年發布的調查報告指出，製造業移工「職災失能千人率」幾乎是本國勞工的兩倍，一聽到數據，劉曉櫻直言「不意外」，因為越來越少台灣人願意投身於性質危險、辛苦、骯髒的產業(俗稱3K產業)，受傷的本國勞工自然就少。

據劉曉櫻的觀察，移工的確因為產業類型、資訊弱勢和語言隔閡，更容易暴露在職災風險之中，問題是，移工進入工作場所之前，預防性的檢查，政府辦不到。她說：『(原音)我其實觀察之前接過職災的案件，我們不太相信這個地方勞檢員有來看過，因為其實你一進去看到那些狀況，你就會覺得那是不合格的地方，包含它的機台，因為大部分職災勞工受傷，就是操作機台的時候受傷，那你會看到機台其實是老舊的，它並沒有紅外線觸控或者是緊急按鈕，它要有一些安全防護裝置，它沒有這個東西，或是，你操作的一些化學藥品，如果你不小心被灑到了，哪些東西是解毒藥水，應該會有雙語(標示)在旁邊，那如果這些東西是完全沒有的狀況之下，你只看到中文，勞檢員應該會有一定的敏感度，覺得這些東西或這個地方是不安全的。』

疲於奔命 勞檢人力還要應付「這件事」

「究竟要如何減少職災？」劉曉櫻不假思索地說「先落實勞檢吧！」根據行政院去年提出的《國家人權行動計畫》，為了確保外籍移工享有尊嚴勞動與生活條件，第93號國家人權行動是「提升移工職業衛生安全」，主責機關是勞動部，關鍵績效指標是「平均每年實施勞動監督檢查6000場次」。根據管考資料，前年、去年都順利達標。對此，劉曉櫻總覺得數據給得太含糊，她說：『(原音)6000乍看之下很多，但是，你去換算成20個行政區，其實一年不到300多次，那20個行政區，一個行政區裡面有多少間的中小企業或傳產，你再除下去，一個月不到一次，你那一次要查誰？怎麼評估勞檢員你去檢查誰呢？所以我覺得那個數字給得太含糊。』

職安署職業安全組科長陳永楠表示，勞發署會定期提供職安署移工雇主名單，職安署也會比對勞保局的職災給付申請資料，特別是職災發生率較高的七大製造業別的事業單位，全都納入移工職安檢查專案，包含金屬製品製造業、電子零組件製造業、機械設備製造業、塑膠製品製造業、化學製品製造業、紡織業、食品及飼品製造業。

不過，職安署一向不對外提供完整的勞檢企業名單，陳永楠解釋，這是為了避免第一線的檢查員忙不過來，他說：『(原音)像我們有時候依《職安法》規定，(事業單位)有重大缺失的時候，會公布事業單位的名單，有時候事業單位會比較敏感，有時候它就會來訴願，這一塊就是要由檢查員那邊依照訴願理由做答辯(書)，可能有時候要到行政法院做證人，那其實也是增加檢查員的工作量，我們會有這個擔心啦！』

陳永楠感嘆地說，多數案件都訴願不成，因為檢查員開罰都有憑有據，基本上，一定有對話紀錄和現場照片佐證，但是，有些企業不論罰款金額高低，都會先訴願再說，這讓工作負荷沉重的檢查員更加疲於奔命。

雇主未依《職安法》規定提供安全之機具，亦未對移工實施教育訓練，導致移工操作機台時，因機具故障，手臂遭嚴重壓砸傷，送急診後慘遭截肢。(新竹教區移民移工服務中心提供)

高風險事業單位加強管理？民團：請勞動部別再跳針

「台灣到底有多少勞檢人力？」陳永楠透露，中央加上地方勞動檢查機構內，全台勞檢員額共1033名，他坦言，目前勞檢人力配置未達國際標準，力有未逮，在所難免，他說：『(原音)依照國際勞工組織的建議，工業化國家的檢查人力跟勞工人數比例的標準，目前要求的是1比1萬5000，已開發國家的標準是1比1萬，目前我國的勞動檢查員大約有1000多人，那個比率目前統計下來大概是1比1萬1200多，(職業)安全衛生檢查員大概有690幾個人，但是，我們國內事業單位數還是很多嘛！所以，勞動檢查員執行勞動檢查，他還是要依照事業單位風險等級去做篩選，有些事業單位依業別來判斷是比較低風險的，所以，有可能會沒有去檢查過。』

「有可能沒去檢查過。」台灣國際勞工協會專員許惟棟不滿地表示，每次檢討職災問題，勞動部一貫的回答是「我們會針對高風險事業單位加強管理」，可是，重大工安意外還是一直發生，舉例來說，5年前，敬鵬工業的桃園平鎮廠區發生火災，造成6名消防人員以及2名移工不幸罹難，可是，5年後，今年4月聯華食品彰化廠又發生火警，釀成9死13傷的悲劇，其中，有4名死者是外籍移工，他質疑勞動部的說詞難以服人，他說：『(原音)就以這一次聯華食品(公司為例)好了，請問聯華食品有沒有列在這個高風險的名單裡面？那如果沒有列入，為什麼沒列入？那如果聯華食品已經被列入名單了，那請問今天又發生這種事，你的高風險名單到底有什麼作用？勞動部所謂列入監管，到底監管了什麼東西？如果沒列入監管，結果發生重大工安，勞動部會負什麼責任？我的意思是說，這一連串的提問都在質疑的整件事是，你不能每次都「啊！我們有高風險列管」可是，實際上沒有任何作用啊！這是我們覺得困惑的地方。』

職安問題不分國籍 沒有人是局外人

從「敬鵬大火」和「聯華大火」都可以發現，罹難者不分國籍，許惟棟坦言，如果要追根究柢，僥倖心態是職災問題一大關鍵，因為現況就是，太多台灣雇主不把職業安全當一回事，注重營利大於一切，他說：『(原音)現在很普遍的一種紅外線(安全屏幕)的安全措施是，我今天開啟紅外線(安全屏幕)的時候，如果我的手或身體的任何一個部位超過紅外線，機器就會停止，明明機器有安全措施，但是雇主為了產能說「你一天必須要(完成)多少、你一天必須要(完成)多少」那勞工沒辦法啊！或是雇主就直接把它關掉。』

在職安議題上，移工恐怕只是照妖鏡，凸顯「台灣資方把人當消耗品」的觀念多麽醜陋、多麼殘忍、多麽致命。台灣想「人權大步走」嗎？恐怕沒有人是局外人，本勞與移工須同舟共濟，從觀念上、行動上、制度上、工作空間上，都落實職災零容忍，否則悲劇一旦發生，千金難買早知道，事後檢討說再多，也喚不回寶貴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