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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一九八九系列》離開香港飛往美國 開始海外流亡生涯

  • 時間:2023-12-29 16:01
  • 新聞引據:採訪
  • 撰稿編輯:新聞編輯
我的一九八九系列》離開香港飛往美國 開始海外流亡生涯
攝於1998年的香港啟德機場。(圖:維基百科)

一九九零年七月五日上午,我在香港啟德機場乘坐飛機前往美國。香港支聯會常委、香港立法會議員劉千石等人在啟德機場為我送行,按照慣例給了我一個裝有一百美元現金的紅包。他們一一與我握手道別,祝福我一路順風,以後的生活平安。我對他們提供的幫助表示衷心感謝,希望後會有期。

直到此時,我才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地是美國亞利桑那州的鳳凰城,途中要在日本東京的成田機場和美國西雅圖的國際機場轉機。一位香港支聯會友人帶著我辦理登機手續,臨別時特意告訴我不要擔心語言不通的問題,一切都安排好了,在東京和西雅圖轉機時都會有國際難民組織派專人接待,提供協助。

當飛機從啟德機場起飛的時候,我絲毫沒有興奮的感覺,有的只是依依離情和些許迷茫。依依離情是因為畢竟在香港停留了四個多月,對香港和香港民主派人士產生了感情,而且不知道何時才能再次來到香港,一位香港友人此前告訴我,像我這樣曾經獲准在香港等待前往第三國的六四流亡人士,港英政府原則上不會允許再次入境香港。些許迷茫是因為不通英語,不知道到了美國以後會怎麼樣。政治流亡者與移民者和留學者的情況不一樣,主要是沒有資金和語言等方面的任何準備。

雖然八十年代的中國已開始改革開放,但只有縣處級以上的官員才有資格和富豪才有經濟能力乘坐飛機。我作為大學教師也是第一次乘坐飛機,不由得對飛機上的一切都充滿好奇,僅安全帶的扣子就來回擺弄了好多次。飛行途中,我多次起身走動,從頭到尾將機艙來回走了多遍,以至於有乘務員好心詢問:先生,需要什麼幫助嗎?我搖搖頭,報之以傻傻的一笑,然後返回自己的座位。

飛機抵達東京成田機場,我出了飛機機艙,果然有一位姑娘已在出口處等待,舉著一張寫著我名字的A 4白紙。我迎了上去,她自我介紹說,她是聯合國難民署駐日本機構的志願工作人員,日本人,會講一點點中文。她帶著我辦理了轉機手續,然後就一直在候機室陪同我等待前往西雅圖的飛機起飛。在等待期間,我們用中文和日文夾雜著交談。我就讀北京大學古典文獻專業本科和碩士生期間,選修的外語都是日語,此時終於有了用武之地。她原先只知道我是政治難民,不知道具體情況,當得知我是八九天安門民主運動的參加者和六四屠殺事件的親身經歷者時,露出了驚訝的神色,隨即開始詢問六四屠殺的具體情況。我著重給她講述了六部口戒嚴部隊坦克追軋學生撤離隊伍慘案,她極度哀傷,不斷用紙巾擦拭眼淚。在我登機的時候,她九十度鞠躬為我送行,祝福我從此一切平安。

在西雅圖機場,同樣有一位姑娘舉著寫有我名字的A 4白紙在出口處等待,她也是聯合國難民署的志願工作人員,出生於美國的華裔人士,中文表達能力還算不錯,態度十分友善。她先是帶著我辦理了入境手續和轉機手續,然後一直陪同我在候機室等待飛往鳳凰城的飛機。透過候機室的落地玻璃窗,可以看到外面在下著磅礴大雨。她告訴我,西雅圖一年四季經常下雨,因而被稱之為雨都。當她得知我的身份後,也立即關切地詢問六四屠殺的詳細情況。在我講述的過程中,她神色哀傷,淚水盈眶。她說,如果不是聽到親身經歷者的講述,絕對不會相信軍人的坦克會追軋學生隊伍,當今世界怎麼會發生如此殘忍的事情。

在鳳凰城機場迎接我的是一位亞裔中年男士,風度翩翩,態度友善,使用英語與我交談,但我不懂英語,無法有效溝通。我後來得知他來自於越南,是鳳凰城一家基督教教會的工作人員,這家基督教教會擔保我入境和居住美國,以及安置我在美國的初期生活。按照美國有關規定,難民入境和居住美國,需要有擔保的機構,而只有宗教機構才有擔保的資格。作為擔保機構的工作人員,他應該是知道我的身份背景的。

亞裔中年男士開車將我帶到了為我準備的住處,是一排平房中一套兩室一廳的公寓,有廚房、浴室和中央空調系統,我被安排住在不是主臥室的房間。他帶我參觀這套公寓,並親手示範如何使用洗衣機、烘乾機、空調機、煤氣灶、微波爐等設備。我過去從來沒有使用過這些設備,由衷地感謝他的細心。我的臥室裏已經準備了被褥、毛毯、拖鞋等日常用品,浴室裏已經準備了牙膏、牙刷、漱口液、毛巾、浴巾、衛生紙等用品,廚房裏鍋碗瓢盆齊全,還有食用油和各種調味品。他非常有愛心和周到,儘管冰箱裏已經有許多美國食物、肉類和飲料,還是特意開車帶我到一家門面很小的亞洲食品店購物,店主也是越南裔人士。我口袋裡只有一百美元,因而只是挑選了蔬菜、豆腐、五香豆乾等少量食物,準備付款時遭到他的阻止,連說帶比劃地表示,應該由他來付款,這是他的工作。

幾天之後,主臥室住進了剛剛抵達美國的越南中年女士一家三口人,女兒和兒子都是她與美國駐越南軍人所生的混血兒。她只會講簡單的英語,拿著一張她與一位美國軍人的合照,比劃著告訴我這位美國軍人已經戰死了。我本來有些擔憂她會對我不友善,因為一九七九年二月中共當局為了幫助被越南軍隊擊潰的紅色高棉政權,逾十萬軍隊以自衛反擊的名義入侵越南,隨後又經歷了為期十年之久的中越邊境軍事衝突。沒想到她自始至終對孤身流亡的我非常友善,臉上始終保持笑容,眼睛中充滿同情,她上中学的女兒和兒子也是一樣的友善,這不能不讓我深受感動。其實,我也是非常同情她的遭遇,一個人獨自將混血的女兒和兒子撫養長大,在越南肯定遭到了常人難以承受的歧視,為了將兒女帶到美國,又在菲律賓的難民營裏生活了多年。

與這位越南中年女士一家人偶然相處在一個屋簷下,讓我不禁想起唐代詩人白居易《琵琶行》中的一句詩: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作者》吳仁華  六四屠殺見證人及研究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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