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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橫槓隔出我們與家的距離

  • 時間:2019-04-15 16:15
  • 新聞引據:採訪
  • 撰稿編輯:吳思彥
一條橫槓隔出我們與家的距離
一條條加裝在公園座椅上的橫槓,成了一種歧視、一種人與人之間的巨大隔閡。(吳思彥 製)

「人們蓋起城市,城市應待人溫柔」

這是關心無家者倡議活動「貧窮人的台北」裡的一段標語。

但感受真實的城市裡,溫柔似乎被充滿了不友善與歧視的環境所吞噬了。

一條條加裝在公園座椅上的橫槓,成了一種歧視、一種人與人之間的巨大隔閡,但無家者們在「無聲的驅趕」下離開了嗎?住進收容中心需要繳交的自由有多少?您,聽見他們的「不願意」了嗎?

友善的椅子 提供的卻是「不便」?

公園提供民眾們休閒遊憩,也制定了一套維護公約,但在禁止項目中卻有幾項別有用心,甚至是不友善。

『(原音)禁止攀折花木、禁止丟垃圾,這一種就是基本上公園不可以做的事情。可是我卻看到,中間夾雜一些很特殊的東西,比如說禁止曝曬衣服、禁止洗滌、禁止夜宿露營。』畢業於臺北藝術大學美術學院的張羽儀,在臺北青年公園遊走時,發現這張維護公約上的部份約定,似乎有針對性?究竟是誰會在公園裡盥洗與夜宿?『(原音)覺得這東西好像除了針對一般民眾,有一些禁止的事項之外,好像它還特別針對了無家者去做禁止事項。』

除了明定的禁止事項以外,公園座椅上加裝的橫槓,讓長條椅被切成兩半,也成了無家者們夜宿時最大的不便。原本應該自由放鬆的公園,卻處處藏著不友善,這強烈的違和感,就是她創作的主要動機來源。

「友善的椅子」是張羽儀2017年在青年公園策劃「逐工」展覽時的一件作品,因為造型奇異、寓意深長,甚至遭受到民眾向公園管理處投訴「要怎麼坐」。回顧當年,張羽儀想藉由藝術品提醒社會大眾對於無家者們的關心,『(原音)雖然我帶有一個批判的態度,但我希望讓大家去討論這件事情。』



藝術家張羽儀2017年在「逐工」展覽的作品「友善的椅子」。(張羽儀 提供)

無家者人權意識抬頭 扶手成了無聲的驅離

快閃的展覽與媒體的報導,讓「友善的椅子」短時間內引起許多關注與討論,座椅上的橫槓存在的必要與否更是關注焦點。然而,公園每一件物品的存在都有它的設計理念,臺北市政府工務局公園路燈工程管理處青年公園管理所主任王淑雅表示,橫槓是提供長者休息乘坐時,起身可以支撐不易摔倒。但她也承認,確實也是為了不讓民眾躺臥在座椅上。王淑雅說:『(原音)最多的來源當然是來自里長、里民的需求為大宗。里長會說,主任這個你要做扶手,不然人家會在這邊躺,我們就會依照他們的需求來做設計,我們有時候不講,他們還會特地提醒我們。』



臺北市青年公園管理所主任王淑雅。(吳思彥 攝)

臺北市萬華區聚集了許多無家者,其中以艋舺公園、三角公園最為常見,記者實際拜訪了三角公園所在的富福里,里長許文輝說明這些橫槓的安裝,除了公園的觀瞻顧慮,更多來自於里民不希望看見無家者們出現在生活周遭,他們製造的髒亂與不安,會讓居住品質下降。許文輝說:『(原音)地方上大家對街友的看法,我覺得還是不希望他們存在的多。最主要產生的問題就是說,總是有一些喝酒的,他們會吵鬧,旁邊的人就會用這個來攻擊你,為什麼要讓他們睡在這邊?影響大家的睡覺還有治安。』



臺北市萬華區富福里長許文輝。(吳思彥 攝)

公園的座椅加裝橫槓,除了避免民眾躺臥影響他人使用權益,更能在無聲之中驅離無家者解決里民憂慮,但無家者們真的離開了嗎?

無家者根性堅韌 問題無從解決

臺北市社會局105年公布「遊民生活狀況調查」中,經常性住在公共場所的無家者,有四成一住就是1到5年、甚至6到10年,萬華區艋舺公園每晚更有上百名無家者露宿。如今,座椅上加裝橫槓,公園裡的無家者陳大哥分享他們的應對辦法,他說:『(原音)我們也是紙板鋪著,就這樣子睡。他弄這個就是故意的,就是不讓你躺。』加裝橫槓驅離和鋪設紙板席地而睡,成了「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無家者們依舊在公園居住著。

橫槓對於無家者的驅離效果不佳,談起拆除,青年公園管理所主任王淑雅則認為,這樣的作法是會讓里長們跳腳的。她說:『(原音)扶手你根本連跟他講就不用跟他講,他只會跟你講一句:「主任,那遊民是不是都由你來管,只要一有來,你就進來管?」』許文輝也曾想過拆除橫槓,但少數里民的反對讓他無計可施。『(原音)我們也想過要拆掉,但是有人還是反對,一個公園就是要讓人家坐著聊天來休息,那你什麼都不設,怎麼辦?』

橫槓拆除問題陷入兩難,拆與不拆都無法讓鄰里、管理處的困擾得到解決,但無家者們也並非無賴。艋舺公園無家者劉大哥說:『(原音)這個也是不能太要求政府,這個公園是大家的公園,不是我們遊民的公園,它晚上提供給我們睡覺就很好了。』針對無家者密度最高的艋舺公園,王淑雅提到有進行專案管理,透過關懷取代驅離。她說:『(原音)艋舺公園我們有一個專案,我們的駐衛警他們一直走動,走動式的管理如果看到他們白天躺臥,他們就會去問他身體有沒有微恙,需不需要救護車後送,沒有微恙就要坐好,這個部份是可以從關懷層面來做。』

當無聲的驅趕遇上根性堅韌的無家者,管理單位僅有辦法給予人道關懷,而對於無家者而言最重要的居住問題,成為三者之間誰也無法解決窘境。


臺北市萬華區艋舺公園一隅,無家者們將行李打包進黑色袋子統一堆放。(吳思彥 攝)

外國拆除阻礙敞開大門 臺灣因鄰避而關

英國政府也曾以加裝橫槓對無家者進行無聲驅離,但這舉動引起當地嘻哈歌手格林老師(Professor Green)的反對,他與朋友選擇捲起袖子動手拆除橫槓,並拍攝影片公開抨擊英國政府寧願耗費加裝阻礙,而非安置無家者。最後在輿論壓力下,英國市議會下令拆除這些橫槓。

美國前總統歐巴馬,曾積極推動名為「敞開大門(Opening Doors)」的十年計劃(2010-2020年),期間陸續投入330億美元(約新台幣1.01兆元),誓言要為協助無家者們找到自己的家。根據美國《猶他州街友問題年度報告》2007年統計,美國無家者人數有64.7萬人,但2018年《年度無家可歸者評估報告》中無家者數量已經降至55.3萬人,讓大約14%的無家者脫離露宿街頭人生。

『(原音)不會有人同意設一個(遊民)收容所在旁邊。』

『(原音)政府應該要做遊民收容,但就不要設在我家隔壁。』

反觀臺灣,無家者的問題像是眼中釘,將他們安置在收容機構是大眾的期望,但是談及收容機構的座落位置,多以「不要在我家後院(Not In My Back Yard,NIMBY)」作為原則。

國宅應給最弱勢者來居住

東吳大學社工系副教授李淑容,長時間投入這個議題研究發現,無家者最需要的是一個家、一固定住所,這甚至會關係到後續他們能否重返社會工作,她說:『(原音)76.1%的遊民都說他們希望有固定的居所,我覺得這個是需要正視的,你不能因為對大家對他們有迷思或誤解,政府也就忽視這個部份,他們是有居住的需求,而且這個關係著他們能不能辦法好好去就業,關係未來能不能再回到社會,這是很重要的。』


東吳大學社工系副教授李淑容。(吳思彥 攝)

但想在城市擁有一個固定住所,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對於打零工維持生計的無家者而言,更是一道難題。李淑容認為政府除了擴大租屋補助規模以外,也能清點單身國宅作為出租點提供。她說:『(原音)我覺得應該要擴大租金(補助)的規模,北車清晨的時候或者是在萬華中心清晨的時候,都有人來叫工他們就去工作,我覺得像這種有在工作的,你政府就給他租金補助,讓他們睡好一點,我覺得這是政府可以做的。我在研究裡面裡頭才發現,單身國宅現在很多被占用,這部份(政府)也許你可以去清點一下,國宅應該是給社會最弱勢的人來居住。』

除了租屋補助,政府單位也提供收容中心給工作能力較差的無家者使用,但部份偏遠的收容中心讓無家者們產生大量的交通成本,成為他們選擇留在街頭的理由。李淑容說:『(原音)像萬里遊民收容中心,比較遠交通很不便,遊民他們會集中在火車站,就是因為交通非常方便。』

不願繳自由當房租

臺北市社會局在市區有兩處提供無家者住宿的地方,分別是位在新北市中和的臺北市遊民收容中心,以及大同區的廣安居。但一條一條的管理公約,卻成了無家者們不願意踏進去的最大阻礙。

許大哥:『(原音)他有時間限制,晚上不能吵。』

居住在艋舺公園兩年的許大哥,與我們分享街友收容中心,雖然不用繳交房租,但是自由的剝奪讓他拒絕前往。

長年提供無家者居住服務的非營利組織芒草心協會,秘書長李盈姿認為收容中心多以老弱殘病的無家者為主,還有工作能力或生活可以自理的無家者,並不會把自由當作房租入住。收容中心有著嚴謹的門禁限制,外出也需要向管理單位報備,白天起床後更會要求無家者離開房間到公共區域。除了管理規定的不自由,房間的空間規劃也是無家者們不願前往的原因之一。李盈姿:『(原音)空間大部份都不是一個人一個獨立空間,甚至到一個房間十六人的機構都有,他必須跟其他人共用一個空間,人際上的摩擦是一定會有的。上下舖的鐵床,上鋪的人要下來就會影響到下面的人的睡眠等等,就像這樣子的一些原因。』



社團法人台灣芒草心慈善協會秘書長李盈姿。(吳思彥 攝)

政府提供的收容中心讓無家者、學者、非營利組織都認為管理上需要做調整。對此,臺北市社會局社工科專員劉靜燕坦言,為了團體生活安全考量,收容中心的規範確實比較嚴謹。因此,政府增加志工實地訪查,低溫時更有提供臨時避寒處所。她說:『(原音)我們現在就發展就地輔導,直接在那邊我們還是可以輔導他,因為這些人通常都很固定在某個地方,去看他有沒有需要協助的地方。只要晚上低溫低於十二度,我們社工會去臺北車站跟艋舺公園這種比較多遊民的地方,確認他物資夠不夠,當然也會問他要不要來中途之家避寒,如果願意就把他載過來,如果不願意的,其實那邊我們有找兩個空間,也是一個遮風避雨的地方,可以臨時避寒用,就可以讓他們去睡。』

為了營造一個家的感覺,社會局收容中心除了制定基本規範,也不定時舉辦活動與講座,提供住宿的無家者們休閒與就業輔導。劉靜燕說:『(原音)在喝酒這一塊確實有管控,但抽菸我們有個抽菸區。我們會辦一些暖身操讓他們動一動,還會找勞動局來講面試技巧,遊收中心還會辦團體方案,讓他們手作一些東西,讓他們有個成就感。』

需求滿足 才有力氣作夢

曾經挨著有一餐沒一餐的生活,還可能因為有聲或無聲的驅趕而被迫搬遷,無家者們擁有了固定住所和穩定的三餐,才能和一般人一樣思考未來。劉靜燕說:『(原音)他們告訴我們說,我都不知道今天能不能過的了,我覺得他們蠻是及時行樂的代表,但是,也是可以看到他們不知道未來長什麼樣。我們一般人會想到,我可能還要養老,我現在要存錢;我想要買房子,我要存錢;我未來還要結婚生孩子,我要存錢。我們有「未來」,很多街友沒有想到未來,這是跟一般人不一樣的地方。』

想要存錢,得先有個穩定的經濟來源,在臺北市就業服務處萬華服務台,由社會局與勞動局提供輔導遊民就業服務,資方都是由就業輔導員接洽後,願意接納無家者當工作人員的雇主。就業輔導員不僅協助無家者們認識職涯發展,更會教授他們面試技巧,以及提供乾淨衣物。且在勞動局的幫忙下,可給予六個月的房屋補助,以及就職後六十天,每天新台幣兩百五十元的交通與吃飯補助金,讓無家者重返職場領到薪水之前,能有一筆現金過基本生活。劉靜燕說:『(原音)他們是就服員去就職現場關心個案,他們會分批一次給他幾天幾天的錢。等他領了薪水之後,也許就有一點餘力可以去租房子。』


臺北市社會局社工科專員劉靜燕。(吳思彥 攝)

除了擁有穩定的工作,心靈層面也需要恢復。社會局協助無家者職場媒合,也進行心理諮商肯定他們的改變潛能與優勢,可以被發掘和運用。劉靜燕說:『(原音)經過遊民生活狀況調查之後,就有發現他們需要心理諮商,我們在民間單位的補助計畫裡面有寫說,可以辦諮商這件事情。有誰是真的需要的,他就找諮商師來,費用就跟我們請款,讓個案可以去談。生活基本都到一個滿足的地步,他們才有機會去想我可以規劃我的未來嗎?我可以想到那一塊嗎?我們發現優勢觀點很適合街友,因為他們有了未來的渴望才會為了現在努力。』

「懶惰」、「無能」這樣的詞彙,常常被標籤在貧窮者身上,但您可曾想過,這也許是我們一廂情願的偏見和歧視?一個大白天就坐在公園呼呼大睡的他,可能是一位剛下班的大夜班保全,他和你我一樣,都在忙碌的工作後,想好好休息備足明天的力氣。當心中的橫槓被移除後,對於無家者的歧視取而代之的是尊重與體諒,如果能住單人房,誰願做個觀星郎?

※提醒民眾提供物資時,可先電洽鄰近社福單位,或是到社會局官方合作的物資媒合平台「GIVE543贈物網」,避免物資過剩造成浪費與增添無家者的困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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