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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湖南益陽六四回憶之四:中國公安善與惡的距離

  • 時間:2020-04-05 11:30
  • 新聞引據:採訪
  • 撰稿編輯:新聞編輯
我的湖南益陽六四回憶之四:中國公安善與惡的距離
作者認為,中國公安善與惡的距離,是將人民視為「納稅人」和視為牲口的距離,是「黨性」多一點和「人性」多一點的距離,更是面對政權的反抗者將槍口抬高和直瞄開槍的距離。(示意圖/Pixabay)

我走出勞教所的大門,一名管教將我送到警戒線外,將手中的《解教通知書》遞給我,我抬頭,看到了不遠處的他和父母,他也看到了我,燦爛笑容呈現,他伸出手來,我也伸出了手。

他的握手有一種「周恩來」式的風格。他會緊緊握著你的手用力壓到腹部以下來回擺動著,握完手,你會感覺到手掌有一點酸痛。

我笑著說:「手腕還是這麼有力,就好像當年你提審押解我的時候。」

他也笑了,當胸給了我一拳,友誼的一拳:「臭小子,我當初押解過你,也給你買過紅燒肉吃吧。」

六四的學生都是好樣的

往事如煙,無法相忘於江湖,在關押我的看守所,他是看守警察,我是在押人犯,從不認識,無親無故,僅僅一句他對我說的「六四的學生都是好樣的」,使我們相識並彼此敞開心扉成為朋友。

那一刻,我們同時大笑起來。

時光穿越回1994年6月13日晚,一輛警車將我送入益陽市看守所關押,罪名是「書寫反動標語」,那天是農曆的端午節,我沒有吃上粽子,卻被同監房的幾個牢頭獄霸給打成了「粽子」。

《水滸傳》中,宋朝的犯人到了流放之地都會被打一通「殺威棒」,一千年後的共產中國,人犯入獄後也必須挨一通「殺威棒」,祇是執行者由「衙役」變成了牢頭獄霸。

第二天的晚上,鐵門處傳來呼叫我名字的聲音,我走過去,平常傳遞飯菜的小窗口打開了,遞給我一包藥,專治跌打損傷的。他穿著警服站在門外,二十歲左右,圓臉,小平頭,眼睛不太大卻很清澈。他用手中的電警棍輕輕敲著小窗口,用一種很「江湖」的口氣對著全監房的人說:「這是我朋友交待要關照的人,如果你們再動他,我會讓你們在這裡的每一天都很難過。」

在這裡一定要吃好一點 才不會生病

他走後,監房的「老大」立刻將我的睡鋪由馬桶邊的水泥地面轉移到了木板大通鋪上面。看守所的監房按照官方的修建標準,一般關押十二至十六人,卻經常被塞進三十人以上,很多人祇能睡在水泥地面上。按照監房的「潛規則」,睡上大通鋪就是躋身監房的「權貴階級」,變成可以隨時教訓睡水泥地面的新犯們的「前輩」了。

我被關進看守所的第一個月,因為所謂「案情重大」而被辦案的政保公安弄了一個禁止接見。父母親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在外面求爺爺、告奶奶,禮送了不少,成效卻不大。

他知道我被禁見後,以我父母的名義給我的在押人員帳戶上存了三百元人民幣,並告訴我這些錢可以每隔一天申請購買一份十元人民幣的肉菜加餐。

「在這裡,一定要吃好一點,才不會生病。」他說。

在當時,我在學校一個月的伙食費才六十元人民幣。如今,我卻在看守所過上了一份肉菜十元的「奢侈」生活。

但是很快我就發現,在看守所每隔一天加餐一份肉菜補充營養,使自己不生病,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情。因為這裡的「普通疾病不算病」(獄醫語),你必須憑自身的免疫力挺過去。

號稱文明的公安鍾情「刑訊逼供」

我第一次提審。出監房鐵門,帶上手銬,再出二道鐵門,他正在等著,簡單的二字:「提審」。

在押解我去審訊室的路上,有三分鐘的路程,他看了一下我的手銬,沒有說話,從口袋裡掏出鑰匙,將我的手銬打開了。

來提審我的基本上就是市公安局政保大隊的二個人。一個四十多歲,負責問,一個三十多歲,負責寫筆錄。他會全程坐在門口的位置,做警戒工作。

喜歡標榜「文明執法」的中國公安,卻對於老祖宗傳下來的「刑訊逼供」情有獨鍾。在我被提審的時候,經常可以聽到隔壁審訊室裡傳出的鬼哭狼嚎之聲。有時候審訊的公安下手太重,造成在押人犯受傷,醫療的責任就落在看守所頭上。雖然看守所和提審者同為「公安一家親」,卻分屬不同的部門,看守所不願意「背鍋」,就想出了一個以警戒的名義全程陪同審訊的方法,意在提醒那些審訊者,在審訊中對人犯打幾個耳光,踢幾腳屁股可以,千萬不要打出內傷甚至鬧出人命,讓看守所既擔責任又必須醫治「破財」。

他本來不負責這個工作,卻主動承擔起我的押送警戒任務。因為有他的全程陪審,使我在審訊之中沒有受太多的折磨。

審訊完畢,還是他戒護我回去,將至移交的大鐵門處,他重新給我戴上手銬,又從口袋裡掏出二包香菸交給我:「回去後給你們監房的老大,日子會好過一點。」

又髒又臭 活得人不像人 鬼不像鬼

在看守所,香菸是個好東西。正是靠著他提審時每次塞給我的二包香菸,使我在監房裡沒有挨過同監的「前輩」的耳光,我自己預訂的加餐「紅燒肉」他們也沒有「共產」分享。

1994年八月份的某一天,他又來了。這次不是提審,而是送我去益陽市勞教所執行勞動教養。他看著提著一床臟兮兮毛毯的我,皺著眉頭說:扔掉,等一下我給你去買全新的。

在中國坐監,一切生活日常用品不是政府發給你,你必須等待家人探監時送或存錢由管教公安代買。否則,你會沒有被子蓋,沒有毛巾洗臉,沒有牙刷牙膏刷牙,沒有衛生紙上廁所,一句話,你會又髒又臭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在益陽市勞教所辦理入教手續的時候,我提著他在半路上停車給我買的全新被子和其他的日用品,他把我送到警戒線處,我回首向他道別,發現他的眼睛濕潤了。

我說:謝謝你這幾個月來對我的照顧。

他說:一定要堅強。

在勞教所服刑期間,他來探視過我,繼續給予我很多的幫助,囿於他現在還在中國的現實,我祇能將某些故事深藏於心底。

偷偷將槍口提高10公分 讓我們在黑暗中活下來

我自問不是什麼愛與包容,將「寬恕」掛在嘴邊的人。在中國的看守所和勞教所,我耳聞目睹了太多太多人性中最凶殘和醜陋的事情。什麼東西都有好壞之分,中國的警察是壞人太多,好人太少。所以,我更加珍惜當年一些警察有意無意對我表達出來的善意。當他們迫於命令必須對我們「開槍」之時,他們偷偷將槍口提高了10cm,給了我們在黑暗中活下去的機會,我永遠感謝他們。

來到台灣後,有人問我:中國公安與惡的距離有多遠?我回答說,我更關心中國公安善和惡的距離有多遠。我認為,中國公安善與惡的距離,是將人民視為「納稅人」和視為牲口的距離,是「人性」多一點和「黨性」多一點的距離,更是面對政權的反抗者將槍口抬高和直瞄開槍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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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龔與劍  參與1989年湖南益陽六四民運,後遭勞改2年。2012年組讀書會遭關切後來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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