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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老白:做個攪局者,對抗時代的謊言與荒誕(二)普通人與死亡身分證

  • 時間:2020-06-23 17:25
  • 新聞引據:採訪
  • 撰稿編輯:新聞編輯
武老白:做個攪局者,對抗時代的謊言與荒誕(二)普通人與死亡身分證
武老白把自己看成一個荒誕時代的攪局者。圖為「三塊廣告牌」貨車開進南京長江大橋。(圖:武老白提供)

編按:近年來,中國行動藝術家武老白習慣把荒誕變成藝術行動,透過攝影與各種介入,對抗時代的荒誕。他察覺文革時代「政治和意識形態如此詳細具體地入侵生活,對比現在的管控和審查」彷彿歷史重演,而他認為,「不做些事,我們就會被荒誕吞噬」。

普通人被注視著死,被篡改了生,被遺忘了存在

興慶宮經歷讓武老白對個人際遇與時代關系產生思考。他後來的藝術行動大多圍繞個人與時代,死亡與國家。

2016年,他跟著項目從四川來到廣州。作為城市的異鄉人,他敏銳地發現,很多外來流動人員在國家機器注視下,死亡和消失,無人問津。

證據來自廣州無人認領屍體網站,每年無人認領遺體至少有1000具。逝者太多是外來務工人員、流浪漢、精神病患、棄嬰,他們生前無所依靠,死後無人問津,很快銷聲匿跡。

「這些無人認領的屍體,生前有過怎樣的人生?為何如此死去?誰需要負責?」

武老白無法視而不見,發起了「死亡身份證」藝術行動,聯動藝術家、社工、律師成立了一個工作小組,調查這些人的生前死後,還想促成一場無名逝者的追悼會。

因長著一張娃娃臉,老白看著白凈稚嫩,說話也柔軟,時常讓人忽視他的行動力和殺傷力。他像個調查記者,走進殯儀館、社區、派出所,過程中被驅趕、謾罵,但並未放棄。花了半年時間,他追蹤了三名逝者。一個是16歲的女工,死在一家便捷酒店裡。一個是外來打工仔,在警察執法時致死。另一個男子深夜從28樓的天台跳下去。

武老白發現,這些外來人員的死亡其實被無處不在的監控視頻注視著,然而沒有人發現疑點,阻止死亡。他們的生也被目擊者議論過,每個人都有一個猜想的版本,但沒有人真的知道他們叫什麼、長什麼樣、有過怎樣的生活。他們的存在很快被遺忘,沒有人來認領屍首的話,60天後就會被火化。


影像監控下,女工死亡前路徑很清晰。(圖:武老白提供)

「對城市和權力來說,這些人死了就死了,不重要。可是,我們隨時隨地就可能是這些人,下一個死者。」

武老白的目的是,借屍還魂,找尋因權力而遮蔽掉的蛛絲馬跡,重塑不同個體的死亡,最終組成一個關於珠三角外來人死亡檔案,探討流動群體的生存狀況。

老白找到朋友還原女工的死亡路徑。巨大的視頻監控系統下,從工廠到賓館有12個攝像頭,每個攝像頭下,女工的路徑十分清晰,每一個都見證著她的死亡。「但沒有人會調查無名小卒,監控系統只保護政權的安全,普通人被注視著死,被篡改了生,被遺忘了存在。」

老白想起,他六月初離開廣州,剛打上滴滴去機場,就接到警察的詢問,「你去哪裡」?

天網般監控系統其實隨時運轉著,只是不太在乎尋常百姓生死。

每一秒都告訴你,在權力面前,人是如何恐慌的

死於網吧的少年被武老白找到了真實身份:胡少俊。他的家人在網上發布警察執法使少年致死,申冤無路,投訴無門的維權消息。

那是2017年1月,當時雷洋案鬧得紛紛揚揚,人們熱議著程式公正、司法與警權等,但外來打工仔胡少俊之死無人問津。 

老白聯繫了胡少俊的父親,瞭解了他的申訴經歷:年輕的兒子無緣無故沒了,他們想問責,但至今沒見過涉事警察。警方說可以幫助申請「國家賠償」,又以「不符合申請資格」拖延時間。家屬請的律師又介入不了。

老白感到憤慨,他聯繫了幾個人權律師,各自任「法官」、「原告律師」以及「被告律師」,也把胡少俊家人請到現場,為胡少俊策劃一個模擬的「審判」行動。


模擬法庭現場,胡少俊的父親(右一)全程側著頭,始終沒有看在場人一眼。(圖:武老白提供)

「原告律師我再提醒你,遵守法庭秩序。」

「原告,你不要再說了。」

「再說,我就叫法警了。」

「原告,我現在終止你的發言。」

原告律師就這樣在法官的斥責聲和法槌頻繁的敲擊聲中講完辯護詞。審判是模擬的,但被司法壓制的人權律師與被權力壓迫的家屬,卻是現實中維權案件困境的真實寫照。人權律師把真實的法庭經歷如實呈現了出來。

胡少俊的父親全程側著頭,始終沒有看在場人一眼,他仿佛被權力下了毒藥,垂頭喪氣,啞口無言。這個審判,他以為是真實的審判。

「現場每一秒都在告訴你,在權力面前,我們是如何被壓制的,人們又是如何恐慌與恐懼的」。有行動者說,這樣的審判對家屬很殘忍,家屬原以為可以在法庭上伸張正義。

但武老白認為,這種真實和殘忍才能體現胡少俊的死亡,「現實中,『多重罪行』可能才是這個時代真實的見證」。而且,直面絕望,才有希望。

藝術家、策展人aigo為「死亡身份證」策了展,她驚訝於作品中赤裸裸的暴力與權力,「很多藝術家被閹割了鏈接社會的能力,武老白看著柔軟,但他的藝術行動很有力量,敢回應社會現實問題,直視個體與權力,需要勇氣和擔當」。

個體的勇氣在權力前往往不堪一擊。老白本想繼續追責,胡少俊的弟弟發來信息,「我爸爸已經折騰不動了,瞬間老了十歲,我們也跟官鬥不了,只能認命」。

「我們在治療被壓迫的人,而不是實施壓迫的人。」武老白還不想認命,他把自己看成一個荒誕時代的攪局者。

作者》費頓 獨立撰稿人,關注中國公民社會發展以及為此付出的行動者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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