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米之鄉也遇饑荒
臺北有一條街道叫「懷寧街」,它指向大陸的安徽懷寧縣,這就是我出生地所在縣,位於長江北的安慶市,以丘陵為主,河湖山巒、稻田池塘與一處處村莊相映成景,如果沒有戰亂與中共建政之後的各種運動折騰,是一個富有詩情畫意的漁米之鄉。
在我出生之前的四五年時間裡(1958-1962),村莊裡幾乎沒有出生一個孩子,原因就是人所熟知的1958年大躍進、人民公社帶來的人為災荒。直到1962年下半年開始,村莊才開始出現嬰兒的啼哭聲,人們開始恢復正常的生產、生活。
所以當我記事後,村民們在一起「憶苦思甜」,開口多會說一句,想起五八年,那才叫一個苦,沒有飯吃,吃樹皮樹葉。當年的村莊人口七十左右,有稻田百畝,可以種植早糧的坡地五六十畝,在四九年之前,只種一季水稻,而且女性不用下田勞作,基本保證衣食無憂,而到了大躍進、人民公社之後的1958年,天氣雨水、勞動收穫一切正常,居然發生了嚴重的大饑荒,這在中華農業文明史上,應該是絕無僅有的荒誕事件。
父親違規為饑民分糧
稍懂事的時候父親告訴我說,當時各個公社都比拼糧食收成,虛報糧食產量,公社幹部就比拼著上交公糧,剩下的糧食也集中在公社各個倉貯點,幾乎不讓村民們家中有餘糧。然後大家就吃集體食堂,把村莊貯存的集體糧食吃光了,貯存點的糧食又不發放,青黃不接的時候,許多村莊就開始餓死人。
人民公社社員在公社食堂裡免費吃飯。糧食儲備被吃光後公社食堂也隨之解散。(wikipedia)
父親因為念過學堂,在當時鄉村算有點文化的年輕人,有一段時間被政府抽調到大型水庫工地做行政打雜,他說:有一次你媽媽去看我,我讓她吃得飽飽的,還帶許多的食物給奶奶,當時家裡只有三口人,生活都非常艱難,可見其它子女人口多的家庭,是怎樣的困窘。
當時,父親還被安排到一個糧食貯存點負責糧食安全,他看到村莊的人開始餓的走不動路了,就把倉貯糧給分發了,然後自己就逃跑了,幸運的是,當時餓死人的情況已非常嚴重,上級機構已開始重視,幾個月後開始派發救濟糧食,所以父親沒有被追究責任,但失去了隨水庫工作組進入縣城工作的機會。父親說,不去縣城工作也是好事,有幾位當時的同事進縣城,還升了官職,但結局多不好,不是在文革中挨打受整,就是貪污被查處。還是自已在家伺奉老母親、生兒育女平安是福。
直到九零年代初,父親建新房,一位開貨車的司機送來幾車建房用的石料,父親很好奇,因為他並沒有讓這位司機運石料。司機說,我是來感謝您老人家的,當年你要是不把公社的糧給分了,我肯定餓死了。送兩車石頭表個心意。
父親說起當年的事情,輕描淡寫,在他看來他所做的是人之常情,因為那些糧食本來就是大家的,憑什麼餓死人了不把農民自己的糧食分發給社員呢?
我們村莊度過了災難
我們村莊只有一位因饑餓而非正常死亡的成人,父親說,叫旺大哥的村民有兩天都沒有吃東西,卻拉著一板車貨物從縣城送到公社,在路上找到自已孩子的學校,弄到了飯票飽吃了一餐,沒想到,就是這一餐過飽的食物,要了他的命,倒在半途上再也沒有起來。
幸運的是,儘管吃盡了野菜甚至樹皮,村民們度過了饑荒。我們村莊為什麼能抗過如此嚴重的饑荒?主要原因是村民們沒有走極端。
那些跟共產風走極端的村莊,生產隊幹部窮盡一切手段搜刮村民糧食交到公社,用村民糧食上交數來獲得光榮,入團入黨,甚至可能獲得幹部身份。而我們村子相對傳統保守,在這個瘋狂的時代裡,仍然保有常識人性,村幹部沒有將糧食搜羅一空,自留地裡種的紅薯等更是青黃不接時保命之物,再加上山野菜甚至樹葉樹皮充饑,度過了五八、五九年,到了1960年,就開始有所好轉。因為村民們知道如何應對上級的指示,只有那些極端的沒有人性的大隊、公社幹部,還是不顧村民死活,繼續上交餘糧食,造成人道災難的,這與中央政策有關,也與地方具體幹部有關。
人民公社既是共產主義初級階段的烏托邦理想,也是一個政治陰謀,說它是一個理想,是因為毛澤東集團認為社會平均主義是可行的,把土地集中起來,「放開肚子吃飯,鼓足幹勁生產」,村民們在一起勞動一起吃飯不要錢,河北徐水縣糧食收穫造假,毛澤東考察了豐收後的農田,思考的是糧食多了怎麼辦,所以,後續的一系列瘋狂行為接踵而至。
有資料顯示,1958年至1962年,安徽非正常人口死亡數官方認可的數字為226.28萬,曹樹基先生的統計數字是633.0萬。當時安徽副省長張愷帆在回憶錄中表示,安徽全省1959年至1961年實際死亡人數是548萬,除去正常死亡數、逃亡及失蹤數等,安徽餓死500萬人(《張愷帆回憶錄》,安徽人民出版社,2004年:36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