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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老師:我是自閉症兒童與外界聯結的「一座橋樑」

  • 時間:2021-12-29 21:00
  • 新聞引據:採訪
  • 撰稿編輯:新聞編輯
影子老師:我是自閉症兒童與外界聯結的「一座橋樑」
周樂是一個影子老師(Shadow Teacher),就是如影隨形般,陪伴服務對象(有特殊需要的兒童),協助他們更好地適應學校。(圖:Pexels)

每天早上六點半,聽到鬧鐘一響,周樂就要馬上起床,先快速地洗漱,再查看一遍今日的課程安排,然後確認一遍所需的教科書、教學圖片和柯南貼紙,接著小跑到樓下找到提前叫好的車,出發去一個車程大概半個小時的小學。

周樂是一個影子老師(Shadow Teacher),就是如影隨形般,陪伴服務對象(有特殊需要的兒童),協助他們更好地適應學校。她的學生小斌,是一個正在唸初一(國一)的中度自閉症(孤獨症)男孩,個子已經長得與她差不多高。

除了小斌,學校還有其他心智障礙的學生正在就讀——這是當地第一個開啟「融合教育」的試點學校。不過,與小斌情況不一樣的是,其餘幾位心智障礙學生都在上小學,且皆由家人作為他們的陪讀老師。

換言之,在這間普校裡,周樂不僅是引導小斌適應校園的「一座橋樑」,也是唯一一個被接納與認可的影子老師。

協助自閉症兒童,如同「爬樓梯」

很乖、比較聽從指令,是周樂見到小斌的第一印象。

對於自閉症兒童而言,他們在理解他人的口語、肢體語言,或以語言、手勢、表情來表達意思等方面,存在著不同程度的困難。約有50%的自閉症兒童沒有溝通性的語言;有語言的自閉症兒童,也常表現出鸚鵡式仿說、答非所問等特徵。

但小斌的語言表達能力似乎還不錯。每當他不想回答周樂提出的問題,或者沒有動力去表達自己的訴求時,都會通過點頭等肢體語言給予回應。這給第一次接觸自閉症兒童的周樂,留下了不錯的最初印象。

後來,由於小斌的媽媽對初中的知識感到吃力,無法繼續陪讀;再加上機構内的影子老師極其缺乏,名牌大學出身的周樂無疑成爲了一根「救命稻草」。原本在心智障礙領域還是新手老師的她,很快就在接受培訓後迅速上崗了。

在周樂供職的培訓機構内,大部分影子老師的服務對象都是小齡的孩子,小斌則是唯一一個能夠升學到初中的人。這也就意味著,比起其他孩子的學習能力,小斌會稍强一些。懷著這樣的期待,周樂正式成爲了小斌的影子老師。

作爲影子老師,周樂需先觀察小斌在課堂的表現,再根據他的個性及能力,引導他參與課堂活動,並協助他吸收知識及完成作業。然而,當周樂真正開始一對一地輔導小斌之後,才發現自己對小斌的理解與表達能力的期待過高了。

每當語文老師教一篇新的課文後,周樂都會給那些難讀的字詞添上拼音,讓小斌可以通順地讀出來。但讀出來之後如何理解,則成爲了一個令周樂感到棘手的問題,「小斌沒有想像的能力,他雖然可以認字,但表達不出來這是什麽意思」。

同樣的窘況也發生在數學課上。小斌可以做兩位數的算式,但由於讀不懂應用題的題目,所以並不知道在應用題上如何作答。此外,應用題與生活中的算數也不一樣,到了超市買東西的小斌,也依然不知道如何把購物的物品加起來計算。

周樂這才意識到,小斌的理解、表達能力並沒有那麽好,很多時候只能用簡單句來回應所有的問題。這也是影子老師在實際工作中常常遇到的考驗,隨著服務對象面臨的各種突發狀況,協助的策略也要相應地隨機而變。

原來,小斌此前一直由媽媽陪讀。她在教學方式採用了强硬的方式,讓小斌囫圇吞棗地接納所有的知識,從而達到升學要求,來到了初中。但如此「拔苗助長」式的協助策略,顯然是無效學習,反而會增加小斌對課堂的消極態度。

瞭解到小斌的學習背景後,周樂決定與小斌媽媽溝通,再重新制定個別教育計畫(IEP)。不過,媽媽對此則憂心忡忡,害怕小斌會落下學習進度。但周樂提醒她,應該在小斌的學習進度上慢慢「添磚加瓦」,而不是强迫他進入應試教育。

添磚加瓦,就意味著需根據小斌的實際情況與自身需要,再循序漸進地提高學習目標。後來,考慮到自閉症兒童的視覺理解力較強,周樂選擇通過視覺的表現方式,例如圖片、視頻等形式,幫助小斌提高理解與表達的能力。

可惜的是,中國自閉症教育的相關資源,目前集中在幼兒園及小學的階段,尚未涉及到中學及以上。周樂也在找資料的過程中,下載了200多個教學APP,後又因内容不妥卸了一半,「我很失望,這麽多APP都沒有適合自閉學生的課程」。

最後,周樂決定先從小斌的興趣愛好入手,在網上找了很多與柯南、hello kitty相關的漫畫,讓小斌從基礎的看圖寫句開始練習,再以上述人物為素材,引導他慢慢理解與課本相關的内容,提高長句表達的能力。

此外,在協助小斌的過程中,周樂亦會注意「獎罰分明」。比如小斌在完成作業時總會心不在焉,周樂就需要提醒他,並拒絕發放作爲獎勵的柯南貼紙。但若小斌能提前完成作業,周樂則以言語鼓勵或發放獎品的方式,給小斌正向的反饋,讓他保持對學習的積極性。

先慢慢引導,再給予肯定,從而讓自閉學生逐漸適應校園環境——這是影子老師與服務對象的相處之道,也是周樂堅守的「爬樓梯原則」。她坦言,對待自閉症兒童,不能把他們强行塞入應試教育的模式,而要尊重他們的個性及多樣性。

「我們不能太急,也不要想太多。我們先推動學生走到第一層樓梯,再支持他走到第二層。走著走著,他們可能慢慢就找到自己的步伐,可以自己爬上去了。」

影子老師,一座助自閉症兒童與外界聯結的橋梁

除了協助有特殊需要的學生理解課堂規則、完成學習任務,影子老師還需要教他們一些簡單的社交技巧,令他們明白如何與同學、老師溝通與相處。

在日常生活中,小斌總是會被亮晶晶的東西吸引,看到之後就會忍不住去拿。但在拿之前,他亦不會主動與同學溝通,反而拿到之後,玩到膩了才歸還。這也引起了不少同學的不滿,認爲小斌是一個不問自取的小偷。

「小斌的壞習慣需要行爲干預」,周樂表示這就是需要影子老師介入與引導的時候。由於自閉症兒童有一些固定行為及習慣,再加上表達困難,常常會造成身邊人的誤會,因此需要有人及時地適當教導,才能減少他們去做不正當行為。

周樂選擇以懲罰來提醒小斌。她先告訴小斌,「未經允許就拿別人東西」的行爲是不禮貌的,再以「如果柯南貼紙被同學偷偷拿了」的類似例子,讓小斌理解那些被拿東西的同學的心情,最後再以「罰站一分鐘」作爲警示作用。

然而,在罰站之後,小斌如何向被拿東西的同學進行真誠地道歉,才是社交中最重要的一課。但對於自閉兒童而言,情感的理解本身就是匱乏,而語言溝通更是難中之難,讓周樂也忍不住感慨「真的很頭疼」。

以往,小斌在交作業時,總是習慣把作業放在同學的課桌上,之後扭頭就走,完全不顧同學是否拿到了作業,也不會與對方有任何的交流。「他只能機械地把這件事當成一項要完成的任務,但這樣就很容易引起同學的反感」,周樂解釋道。

周樂坦言,這種「任務式社交」并不能讓小斌交到真正的朋友。所以,她畫了一個明確的流程圖,讓小斌按照流程圖去進行社交:交作業之前,先與同學打招呼,再看著對方提交作業,最後確定對方拿到作業,説完謝謝才能離開。

對此,小斌雖然有點不情願,但在周樂多次的鼓勵之下,還是改變了之前交作業時冷漠的態度。這一套單一、直綫的社交模式,也被周樂應用到「道歉」這一課中,通過清晰、可觀的流程圖,助小斌取得同學們的諒解。

除了行爲規範、學習社交技巧之外,周樂有時也需幫小斌應對校園霸凌等突發情況。有一次在下課期間,班中的幾位男同學正在嬉笑打鬧,不知道爲何就開始取笑小斌,並開始恐嚇他「Hello Kitty死了」,讓小斌的情緒一下子就失控了。

Hello Kitty與柯南,是小斌最喜歡的唯二卡通人物。但由於不知如何回應他人的惡意,小斌只能不停地敲桌子,表達自己的憤怒。爲此,周樂把小斌帶到資源教室,臨時把語文課改成社交課,並再次模擬先前的場景,教小斌如何應對。

在那堂40分鐘的社交課上,周樂反復提醒小斌要講出自己的感受,去制止對方的語言暴力——「請你不要再講這樣的話了,我不喜歡你假設Hello Kitty死了。因為你這樣講,我聽了很傷心也很生氣。你可以答應我,你不要再講了嗎?」

周樂也明白,這種方式只是「治標不治本」,無法真正解決校園暴力。但她更希望,作爲一個影子老師,自己的存在及行爲,能讓其他同學意識到小斌是一個需要很多支持的小孩,其他老師也可以瞭解如何應對、處理上述突發狀況。

比如小斌在課上突然情緒失控,她需要向其他同學、老師表達尖叫的含義,是不舒服還是遇到什麽狀況。又比如她有事(如上厠所)要暫時離開小斌,也需要把一些注意事項告知给周圍的同学,讓他們可以協助小斌。

在她看來,自己的身份就像是一座「助自閉症兒童與外界聯結的橋樑」,向外界解釋小斌的需要及意願,也幫小斌更好地融入當下的環境。

系統性支持,才能助自閉學生融入校園

一個影子老師,最終的目標是慢慢地離開服務的學生,讓其在校園内自主學習。

畢竟,若影子老師長期陪伴學生,學生就會形成强烈的依賴感。若影子老師一旦撤走,學生的行爲就可能變差,也不願與其他同學進行溝通與相處,從而無法實現真正地融入校園生活。

當然,撤走的方式也並非「一刀切」,而是要根據學生的能力程度,判斷其是否可以自處,再與家長、學校進行會談,重新制定計劃,確保滿足其在學習上與社交上的需要。不過,對於何時從小斌身邊撤離,周樂卻憂心忡忡。

一方面,在中國的社會環境中,融合教育的概念並沒有得到普及與推廣,不少人都對特殊兒童抱著刻板的偏見,認爲心智障礙的孩子都應該去特教學校。在2012年,深圳還曾發生過一起「家長抵制自閉兒童上學」的新聞事件。

這種刻板印象,也會在其他同學及其家長的態度中得到體現。班上的同學只是認識小斌,卻不願真正地學習與他相處,「其實他們能稍微關心他一下,哪怕只是排隊時喊他一下,讓他不要亂走,就可以了。但事實是,根本沒人理他」。

除了交不到朋友,小斌的學習能力也常常被校方質疑。在以應試教育爲主的普校中,成績的好壞成了評價學生是否優秀的標準。但周樂認爲,只要有人提供支持,小斌的學習能力就可以繼續開發;若只是把他放在特校,未免太過可惜。

另一方面,抛開大衆對特殊需要兒童的偏見,目前心智障礙兒童的學習資源也非常缺乏,暫時只能滿足13歲以下兒童的需要。這也反映了在系統性支持還沒有建構起來的情況下,融合教育、支持性就業等問題,在當下中國相當嚴峻。

周樂表示,由於找不到適合自閉學生在初高中的教學資源,她只能借鑒其他影子老師的經驗,再根據服務對象的現狀去調整,從而設置符合他們需要的課程。但這個方法只是權宜之計,無法長久地運行,更不能推廣到更廣氾的群體去使用。

截至目前,中國在政策上正在對「融合教育」進行大力推廣。比如在2020年6月,教育部曾發布《關於加強殘疾兒童少年義務教育階段隨班就讀工作的指導意見》,強調落實「融合教育」的要求,保障殘障兒童的受教育權。

但在現實生活中,融合教育所需的教學資源、師資培訓等方面,仍處於「試點」的階段,尚未看到明確的良好實踐。這就導致不少有特殊需要的學生,在缺乏足夠的教學資源,且對殘障者不夠友好的校園氛圍下,只能依賴影子老師去取得支持。

「社會和學校把教學壓力都抛給了我們,那怎麽可能真的實現融合教育呢?」周樂對此也提出了質疑。若只靠影子老師一個人去協助,學生很有可能因難以適應校園生活,只能退回到特殊學校中,失去了儘早適應外界、多元發展的機會。

周樂希望,自己這座橋樑是流動、變化的,可以帶領不同需要的學生找到自己的步伐,不再困於一個人的小世界中。至於從服務對象身邊撤走後,如小斌這樣的自閉兒童能否從校園融入到一個更廣大的社會中,更是個未知數。

對於影子老師而言,當學生能夠在校園中自主地學習、社交,便是他們功成身退的時候。但在這之前,社會能否真的關注到特殊需要兒童的學業困境,又是否為改善他們的生活而提供一些選擇與機會,才是當下最關鍵也亟需解決的問題。

:自閉症是一種先天腦部功能受損傷而引起的發展障礙,通常在幼兒二歲半以前就可以被發現。自閉症患者從小開始便表現出語言理解和表達困難、難以與身旁的人建立情感、對各種感官刺激的異常反應、及一成不變難以更改的固定玩法與行為等和一般兒童不同的特徵。

參考鏈接

「影子老師」陪伴自閉症孩子走進主流學校 影子老師:多用讚賞減少責罵

https://topick.hket.com/article/2083650/%E3%80%8C%E5%BD%B1%E5%AD%90%E8%80%81%E5%B8%AB%E3%80%8D%E9%99%AA%E4%BC%B4%E8%87%AA%E9%96%89%E7%97%87%E5%AD%A9%E5%AD%90%E8%B5%B0%E9%80%B2%E4%B8%BB%E6%B5%81%E5%AD%B8%E6%A0%A1%E3%80%80%E5%BD%B1%E5%AD%90%E8%80%81%E5%B8%AB%EF%BC%9A%E5%A4%9A%E7%94%A8%E8%AE%9A%E8%B3%9E%E6%B8%9B%E5%B0%91%E8%B2%AC%E7%BD%B5

影子老師的特別任務 陪伴自閉症孩子上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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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影子老師回顧之一:我的工作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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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馬克,身心障礙議題關注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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