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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洲與烏克蘭民族運動—烏俄戰爭期間在「莫羅佐夫」

  • 時間:2022-04-17 17:00
  • 新聞引據:採訪
  • 撰稿編輯:新聞編輯
滿洲與烏克蘭民族運動—烏俄戰爭期間在「莫羅佐夫」
流亡的白俄商人莫羅佐夫在神戶創辦「莫羅佐夫」西式點心和咖啡店。(網圖)

「莫羅佐夫」咖啡店-流亡神戶的白俄與烏克蘭僑民

「莫羅佐夫(Morozoff)」咖啡店,是我的打卡景點之一。本店在神戶。每有朋自遠方來,必當「帶路黨」,不亦樂乎其手工打磨咖啡和現烤的華夫餅。此外,蘋果巧克力、奶油布丁和草莓冰淇淋,也口感很好。

店名「莫羅佐夫」源於白俄實業世家費奧多爾·德米特里耶維奇·莫羅佐夫(1880-1971, 以下簡稱「老莫」)。

蘇俄十月革命後,老莫拖家帶眷逃至哈爾濱,打算一邊經商,一邊支援白軍對抗布爾什維克。但這個計劃並不順利。遂舉家遷徙西雅圖謀生。

一年之後的1924年,中蘇之間簽訂了一系列協定。蘇維埃撤換了實際掌控中東鐵路的白俄人。既不願意加入蘇聯國籍,又不願意加入中國國籍的白俄,紛紛逃至上海或國外,哈爾濱的俄僑人數劇減。

同年,在西雅圖做買賣亦不如意的老莫,轉而流亡神戶。

神戶自明治維新起成為日本最早對外開放的港口城市之一,引進西洋文明,風氣時尚,胃袋和洋兼蓄。

老莫看準了西式甜品在神戶的商機,開始經銷以巧克力為主的「洋果子」買賣,並聘請白俄職人在神戶開了「Confectionery F· MOROZOFF」糖果店。情人節送巧克力的源頭,來自老莫一家的點子。

老莫打算大鵬展翅,尋找投資人,經神戶商工會議所介紹,木材商葛野友槌成了老莫的合夥人。但雙方合作並不愉快,經過法庭調停,葛野友槌使用「莫羅佐夫」這個商號,但一切權益將不屬於老莫。老莫父子咽不下這口惡氣,無奈時局勢險惡,日德之間簽訂了防共條約,盡管老莫這樣的流亡白俄是蘇維埃的死敵,但此時,日本人分不清白俄與蘇俄的區別,在大日本帝國寄人籬下,不能任性。

老莫一家另起爐灶,開了一家小規模的糖果店。


流亡的白俄商人莫洛佐夫在神戶創辦「莫羅佐夫」西式點心和咖啡店。(網圖/本文作者提供)

戰後,老莫家族經營紅茶買賣,兒子小莫(瓦倫丁·莫羅佐夫)則開了一間「コスモポリタン糖果」。2006年倒閉,此為後話。

小莫娶了流亡烏克蘭人塔拉什珂(1880-1981,以下簡稱「老塔」)的女兒為妻。

故事終於跟烏克蘭扯上了半毛錢的關係。

滿洲國(1932-1945)的烏克蘭人辦了一份母語周刊報《滿洲通信》(1932-1937)。小莫的岳父,老塔的商社是《滿洲通信》最大的廣告商。

滿洲與烏克蘭民族運動

早在日俄戰爭之前的1902年,日本曾在「黑海明珠」的奧德薩開設領事館。日俄戰爭以及日蘇尚未建交時期,領事館基本關門,但卻一直存續到1934年。

1918年到1922年,日本作為協約國出兵西伯利亞協助白軍對抗布爾什維克時期,烏克蘭哥薩克兵團協助日軍,包圍紅軍遊擊隊。

日本的目的包括試圖分離出西伯利亞作為緩衝地帶,而烏克蘭則出於民族運動和對布爾什維克的反抗。布爾什維克取得政權之後,大約有兩百多烏克蘭人被扣上「日奸」和「民族分離主義者」之罪名遭到「大肅清」。

蘇俄革命勝利之後,估計兩百萬白俄流亡世界各地,哈爾濱成為白俄流亡者的「僑都」。

日本真正在國際局勢和政治軍事要塞的視點上重視烏克蘭,始於二戰期間德蘇開戰前後。
滿洲國外交部的資料中詳細記載了歐洲、遠東蘇聯以及滿洲的烏克蘭運動以及土地、農業、工業以及社會政治狀況。在《滿洲的烏克蘭人》中,記載了烏克蘭人的社會地位、政治傾向和居留民會設立的問題。

大約有七萬白俄人與一萬五千多烏克蘭人流亡在滿洲。

以「五族協和」為理想的滿洲國在建國初期的幾年,對烏克蘭人採取懷柔政策,不僅歸還了中國政府沒收的烏克蘭人建築物,甚至租借烏克蘭人的俱樂部辦日本女子學校,允許他們辦烏克蘭語的報紙,允許組織民族團體,三十年代,烏克蘭民族主義組織(OUN )在政治與軍事方面與日本都有接觸。

無疑,日本出於對遠東地區反蘇勢力的興趣與支持。而烏克蘭民族運動則以既不屬於蘇聯、又不屬於中國的滿洲作為理想的民族運動基地。「OUN」甚至在哈爾濱招兵買馬,成立青年組織。

據《滿洲的烏克蘭人》記載,流亡哈爾濱的烏克蘭人在「政治上」分作兩大相反的陣營。一方自稱俄羅斯人,以說烏克蘭語為恥。另一方自稱烏克蘭人,或者小俄羅斯人。儘管他們說俄語,但具有烏克蘭民族自覺性和文化意識。

這兩方的共同點是期待帝政俄羅斯的復興,因此統統被稱作「帝俄復興派」。

1935年,哈爾濱成立「烏克蘭居留民會」時,招待方特邀烏克蘭人各民族團體的三百人作為代表出席成立大會,卻只有一百多人來前來捧場。

這是為什麼呢?

該會的宗旨雖然打出「維護滿洲國領土內烏克蘭移民的民族、政治、經濟等方面的權利,為烏克蘭人謀幸福。普及亞細亞民族對烏克蘭國家的永久存在的理想,保護和發展世界文化及文明」,但在烏克蘭民族主義者看來,不痛不癢,且保護的是既得利益者,於是他們又加上了「支持在歐洲成立獨立國烏克蘭的思想與方式,與侵略烏克蘭的共產主義政權及其思想全力鬥爭」等幾條誓約,「烏克蘭居留民會」的宗旨反映了獨立派的思想。

從只有三分之一的出席者可以看出,哈爾濱的烏克蘭人社會存在較深的裂痕。

日中戰爭爆發後,日本的外交政策發生變化,原來對烏克蘭抱寬容態度的北川鹿藏等人離開滿洲。

至此,日本對滿洲以及中國內地的烏克蘭民族運動採取高壓政策。尤其是日本與流亡的白俄極右君主制主義者以及蘇俄聯手之後,利用烏克蘭民族運動反蘇、亂蘇已經失去價值。

面向烏克蘭讀者的《滿洲通信》本身是一份具有獨特的民族意識的交流週報,1937年遭致停刊。

日烏兩國交流史的研究者岡部芳彥教授通過對《滿洲通信》廣告的研究,進而研究哈爾濱的烏克蘭人社會與商業活動的結果,「烏克蘭居留民會」刊載廣告的主要意圖在於支持民族語言的唯一週報,弘揚民族自覺意識。其它部分廣告的商標設計也令人聯想起烏克蘭國旗。但最大的廣告商是老塔商會的俄語廣告。

據滿洲國外交部的資料記載,老塔的烏克蘭民族意識並不強烈,他只是一位普通商人。他與哈爾濱的烏克蘭人社會內部對立的意識形態保持距離。

老塔中斷廣告的原因也可能是去大連尋找商機,但也可能他有意疏遠具有民族意識的《滿洲通信》。不管怎麼說,老塔的商社在《滿洲通信》上連續刊登廣告這一事實的本身,也許說明他內心還是有一個烏克蘭人意識的角落。

岡部芳彥教授認為《滿洲通信》的停刊,「烏克蘭的主張和日常點滴不能傳遞信息的結果,使得遠離祖國的遠東之地,包括曾經得到過日本支持的烏克蘭民族運動,在歷史的夾縫中被遺忘」。

老莫和老塔,這一對流亡親家,埋在神戶市立外國人公墓

蘇聯對日宣戰之後,滿洲的部分烏克蘭人經由上海或日本流亡美利堅等國。

日俄戰爭期間的老塔是一名炮兵下級士官,旅順戰役被日軍俘虜之後,關押在大阪府堺市的俘虜收容所。釋放回國後經商,常常到遠東各地以及滿洲、上海跑單幫。同親家老莫一樣,蘇俄革命之後流亡哈爾濱。老塔有日本生活的經驗,於是常常跑到日本尋找商機。

老塔離開哈爾濱之後去了大連。

五十年代社會主義中國火熱興旺之後,老塔便離開大連投奔神戶的女兒、女婿家,一直活到93歲,為女婿小莫的「コスモポリタン糖果」盡力。

白俄流亡者老莫與烏克蘭流亡者老塔相繼去世後,都葬在神戶市立外國人墓地。

日本自1907年拜倫的東方敘事詩《伊萬·馬澤帕》(Lvan Mazepa)翻譯出版,首次出現「烏克蘭」這個詞以來,以後雖然翻譯了民族詩人謝輔琴科的詩歌,無政府主義者大杉榮還介紹過「烏克蘭自由區」的創立者馬赫諾,在文化方面有過不多的交集,但在相當長的時間裡幾乎將流亡的白俄人與流亡的烏克蘭人混淆一談。

滿洲國,在白俄以及烏克蘭,還有俄羅斯境內其他少數民族的流亡者看來,是理想的「王道樂土」,以為可以借此興旺民族運動,打擊蘇維埃紅色政權。比如滿洲的「淺野部隊」,由流亡的白俄士兵組成,人數最多的時候達四千人。一位中文名叫「郭索福」自稱是白俄的軍官,其實是烏克蘭人流亡者。

還有流亡的白俄士兵加入新疆的軍閥,成為「歸化軍」或為中國其他它割據勢力效勞,但都被籠統地稱為「白俄」。

二戰時期的蘇聯境內少數民族,藉助他國他人之力的獨立運動,都成為未竟之夢。

日烏真正建交在1991年蘇聯解體,烏克蘭成為主權獨立國之後。

老莫與老塔,這一對流亡者親家的故事,只是大歷史洪流裹挾下的小人物命運的縮影。


滿洲「淺野部隊」的白俄士兵。(網圖/本文作者提供)

 
本文參考並致謝:
黒川裕次『物語 ウクライナの歴史』中央公論新社,2002年
岡部芳彥『日本・ウクライナ交流史 1915-1937年』神戸學院大學出版會,2021年

作者》 劉老西 時事評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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