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漫遊/中國青年行動者觀點：「韭菜」不是共產主義接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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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開始認識到，世界秩序或許已經進入「新冷戰」狀態，我們就越來越無法無視中國這個龐大的紅色帝國的存在。繼而發現，掌管著這個紅色帝國的中國共產黨即將邁入「建黨百年」的歷史性時刻。

生長在自稱社會主義的國家，我們的政治生活始於兒童時期。

小學的時候要爭當少先隊員；上了初中，要爭當共青團團員；上了高中，基本上大家都是共青團員了；上了大學，青年們就開始準備申請加入中國共產黨。這是我們的政治身份發展史，我們從小就有屬於自己的政治身份。

這個身份從我們學習《我們是共產主義接班人》這首歌開始。我是到最近才知道，這首歌早在1960年代就被創作出來了。在被選為中國少年先鋒隊隊歌之後，就成為一首赤裸裸的政治教育歌曲。我對這首歌很熟悉，因為念小學的時候成績好，我還做過班長，這麼「優秀」的學生，自然是要被納入「革命隊伍」的——中國少年先鋒隊。

那是20世紀90年代末、21世紀初，「改革開放」將計劃經濟轉為市場經濟後，中國的經濟正在起飛。回想起來，我們90後還是經歷了一些集體主義和政治教育的——小學每年都會舉辦一次隆重的少先隊員入隊儀式，整個過程帶有強烈的儀式感，內容包括：高年級的少先隊員為低年級的少先隊員戴上隊徽和紅領巾；全校一起唱《我們是共產主義接班人》。還有每週一升旗儀式上，要敬少先隊禮，直到國歌唱完了，主持人說禮畢，我們才能把手放下來。

但不是所有的少先隊員都能加入共青團——只有那些成績好、政治表現優秀（比如在班上、在學生組織裡當幹部）的學生才有資格得到老師的推薦入團；而在高中，作為共青團員就要交團費，長期不交團費就會被踢出隊伍；至於在大學期間入黨，則是有「政治覺悟」的人主動追尋的了。這種『政治覺悟』是打雙引號的，我們接受的社會教育使我們明白，什麼樣的政治身份對自己更有好處——是身份的考慮而不是覺悟，引導人們加入共產黨。

政治教育也貫穿我們從小到大的學習歷程。我們從中學的政治課上學習馬克思主義、學習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學習「中國共產黨領導新中國的歷史必然性」，學習「無產階級專政」。

但，現在中國的無產階級是個什麼生存處境？「階級鬥爭」的年代已經過去了，現在已經沒有人再談階級的問題。

你問我中國現在是個什麼性質的國家，我回答不了，我覺得中國就是「四不像」。它說自己是社會主義國家、要實現共產主義的理想，它說中國的社會主義是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它說要為人民服務、要實現共同富裕，還有偉大的中國夢。可是你看看最近熱門討論的「外賣騎手」的話題，就知道這個國家並不如它所說的那樣和人民站在一起：外賣騎手被資本困在非人化的演算法系統裡，低收入高風險，國家對此做了什麼？國家允許這一切發生，卻不允許外賣騎手組建工會維護自己的權利。這種景象和它所聲稱的社會主義完全是背離的。

而從小加於我們身上的政治身份，在我們進入社會後，就突然斷了。

中國共產黨建黨一百年，這跟我有什麼關係呢？我沒有高興的感覺，我什麼情緒都沒有。但是，我認為我們感受不到中國共產黨建黨百年跟自己有什麼關係，恰恰是因為它與我們自身的關係實在太深切了，它深深嵌在我們分分秒秒的日常生活中！我們的生命就是被這個政黨塑造的，它與世界的關係如何，我們與世界的關係就是如何。比如現在「中國人」的國際形象其實就跟「中國共產黨」是劃等號的。這樣想，就不難理解為什麼現在香港人和臺灣人不待見「中國人」。

我們或許以為中國共產黨跟自己沒什麼關係，於是懶得搭理；然而如果大家仔細辨認的話，就會發現我們的生活處處都被共產黨的話語和行為所影響。這種認知上的不對等，也導致我們在自我認同上出現障礙和矛盾。

我發現很多做社會行動的青年並不關心這個國家的政治體制，也不太關心中國政府如何施政。大家在各自的議題領域行動，具體的情境使人難以發展出宏觀的視角，去看這個國家、尤其是中國共產黨長什麼樣子。對於「中國共產黨」這個龐然大物，我們擁有的只有情緒——反對、憤怒、無力、不以為然。我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一套什麼樣的行動框架中做抗爭，不重視思想的指導作用。我覺得這個問題會越來越顯著，到那個時候，我們不得不作出選擇：我們所做的社會行動到底是要推動一種什麼樣的社會和生活？

所以我想，民間團體是不是應該開發一套適應社會行動需要的政治課程？去説明大家認識宏觀政治，去瞭解中國政府治理的邏輯，去認識社會主義是什麼意思，去掌握一些認識世界政治形勢的方法，看看宏觀政治中隱含著什麼樣的行動可能。

我自己會去閱讀相關的東西。因為我不希望自己只有反對的情緒，卻不知道自己反對的是什麼。

最後，我們回到最初的問題：誰是共產主義接班人？在中國，普通人沒有資格做「接班人」。《我們是共產主義接班人》是騙人的，共產黨不需要接班人——它只需要韭菜，割了還能再長的韭菜。可是「韭菜」真的心甘情願當韭菜嗎？我們的命運只能當韭菜嗎？

這世界的每一天都風起雲湧。過了建黨百年，現在已經是2022年，回頭看一看，世界依然千瘡百孔。只是，生活在這個國家，假如我們有如韭菜般的生命力，那我們還是能改變點什麼、創造點什麼點的吧？

作者：孟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