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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水:收教所日記——別拋棄絕望(八二)

  • 時間:2023-09-30 08:10
  • 新聞引據:採訪
  • 撰稿編輯:新聞編輯
劉水:收教所日記——別拋棄絕望(八二)
作者出獄次日取回被「封存」信封裡一年半的三星手機。(作者提供)
「絕望」本意是指極度失望。「拋棄絕望」即擺脫失望。而「別拋棄絕望」——因絕望而生絕地反抗、求自由的信心。蘇俄知名詩人曼德斯塔姆被史達林迫害而死,其夫人在回憶錄中寫道:是絕望支撐她活下去,活到史達林死亡。

當天去收教所,我還有一個目的,會見與我同時被捕的按摩技師丁小蘭,並給她存入生活費。畢竟她因受我牽連入獄,我有責任幫助她。在去收教所前,我電告戴敦仁。他稱日記書籍不能還給我,要審查寫的內容。我去收教所後,戴躲著不見。我撥通他的電話。他說,問過丁小蘭,她不想見你,也不願接受你的援助金。戴滿口假話,絕不可能問過丁本人。但我又必須事先跟戴敦仁溝通,否則在所部不能給丁存錢、會見丁。善意終被獄所阻止。戴擅長濫用司法權、非法剝奪囚犯正常的接見權和生存權。

囚犯自願放棄接見的機會,我只見識過一人。1989年在甘肅勞教所三大隊九中隊,對面大院十中隊關押一位蘭州軍區空軍營級軍官。他在北京「六四」屠城發生後幾日,在蘭州街頭演講,譴責當局濫殺無辜愛國民眾。因此被軍法裁處勞教兩年。他在勞教所拒絕出勞役、拒見部隊派來探望的人、不接受帶來的物品,十分正直、有骨氣。

我在勞教所服苦役大半年後,九中隊「教研室」空出一個囚犯老師職位,我填補空位,給文盲囚犯帶算數課、初高中學歷囚犯教攝影課,兼辦中隊壁報,還參加囚犯文藝隊舞蹈和朗誦節目。「教研室」在一座分隊小院,後院是豬圈。一間小囚室門口高高懸掛著白油漆書寫的「教研室」小木牌。我們四個囚犯老師獨住在這座分隊小院落,旁邊是相片沖洗暗房,其餘監房空置。囚犯老師不用參加勞役,名義上備課、批改作業,獨立作息,不與其它分隊牽扯,實則整天無所事事,竄隊聊天、彈吉他。四位老師,除我和軍訓教官、現役軍犯蒙三,其他兩位是關係戶。每天中隊管教帶囚犯外出農田勞作,我們可在大隊院落裡的九、十兩個中隊串門。我特意去十中隊見過這個軍官。我滿期出獄,他仍被囚押。

甘肅勞教所關押現役軍人比例蠻高,10人中約有近2名軍人,其中不乏參加過1980年代中越戰爭、立有戰功的排級軍官。我所在九中隊一分隊監房關押21人,其中即有3個現役軍人。勞教軍犯,多以盜竊、打架鬥毆、逃離部隊和嫖娼被定罪。勞教的現役軍人、政府和國企人員,均保留軍籍和公職。他們刑滿釋放後,還可回原部隊繼續服兵役、原單位工作。當然不會得到重用、升職。

有在蘭州郊區榆中縣通信團服役的勞教軍犯,釋放後回到原部隊,穿著一身佩戴紅帽徽和領章的軍裝,回到勞教所探望難友。勞教所獄警幾乎全是部隊軍轉而來,給他提供特例、特權,讓他進入戒備森嚴的大隊高牆套中隊圍牆的院落內。獄警把他當作他們的政績——勞動改造成功的模範,也是撫慰在押囚犯好好改造。

我與參加八九民運的幾位同學,不但沒有特權,還被加重處罰。先關押在看守所,後送入勞教所。大學教務長帶一位教經濟法的年輕女教師,來到勞教所,口頭通知我們被勒令退學,即匆忙離去,沒給書面勒退書。本該由本人簽字確認的勞動教養通知書,我從沒見過。兩位老師還別有用意,送給我們每人一袋洗衣粉,暗示我們洗滌身心、重新做人。一位同學聞聽被開除,當即嚎啕大哭,教務長掏出一張10元鈔票遞給他。雖然大學畢業政府分配工作,但我沒把開除學籍太當回事。我早看准南方廣東自由競爭的市場經濟社會,若不是被捕入獄,順利畢業的話,我打定主意放棄所學財金專業分配極好的財政局、稅務局、銀行或國企財務工作,投奔自由南方。

在收教所取回手機後,遊逛深圳市區。關押一年半期間,深圳開通首條地鐵線。我從收教所所在的南山區龍珠大道,徒步向南直走到深南大道的白石洲,大約3、4公里長,一路品味自由的滋味。白石洲與香港僅一河之隔。

突然回到正常社會,望著車水馬龍、人頭攢動的馬路,很不適應。我找到地鐵站,猶豫著沒走下入口通道。從囚犯身份回歸社會人,心理上的隔膜,一時無法消除。前幾次坐牢,不存在這種情狀。我不清楚何種原因,或許跟年齡有關,但又不完全是。我本是個適應力極強之人。

我從「世界之窗」景區附近打車去到羅湖區臨時住所。一位媒體朋友在其供職的雜誌社寫字樓上賓館,有間長期客房。出獄次日,我搬住這裡。朋友張半開玩笑給我說,給他女兒買件禮物吧。聞言雖訝異,沒多想。我抽空去往深圳著名的東門市場,買件大大的毛絨動物玩具,送給他的女兒。張對朋友付出很多,我當表心意,出獄後忙亂、忘記。

出獄第三日,張帶著女兒,來到我的賓館住所,問我要去哪散心、放鬆,他駕車陪我去。我要看大海、登山。那就去大梅沙海濱,深圳最高峰梧桐山所在的仙湖植物園。氣溫轉涼,我還穿著破囚拖鞋和短袖。順路買鞋、買衣。買雙亞白色皮鞋,將破拖鞋丟進路邊垃圾桶。本該將這雙拖鞋長久保留,作為罪惡收教制度的罪證。後悟後覺。

他順便載上從上海到深圳避難的異議人士李某,同去散心。靜靜坐在海邊、山巔,放空、發呆,什麼都不想、什麼都想起。這兩處曾是我以前最喜歡的地方。我不再嘔吐,卻又拉肚子,掃興得很。

下午,幾位律師和媒體老友等人要見我。致謝他們私下默默地付出。有位媒體友人告知,在我入獄期間,警方曾去他服務的媒體辦公室調查與我交往的情狀。回到市區,餐間,有人爭論起中醫。在座朋友的手機接到對我的問候,我接過手機與他們一一通話,致謝。沒人問起我在獄中情形,或恐引我傷感吧。

(待續)

作者》劉水  異議人士,資深媒體人,獨立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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