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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水:收教所日記——別拋棄絕望(八四)

  • 時間:2023-09-30 09:10
  • 新聞引據:採訪
  • 撰稿編輯:新聞編輯
劉水:收教所日記——別拋棄絕望(八四)
2006年4月,作者在成都杜甫草堂。(作者提供)
「絕望」本意是指極度失望。「拋棄絕望」即擺脫失望。而「別拋棄絕望」——因絕望而生絕地反抗、求自由的信心。蘇俄知名詩人曼德斯塔姆被史達林迫害而死,其夫人在回憶錄中寫道:是絕望支撐她活下去,活到史達林死亡。

晚間,朋友楊又約了《成都商報》的老汪,在報社附近的茶館碰頭、吃飯。汪與我同是獨立筆會會員,也是網識多年,初次見面。汪聽聞我要去雲南麗江,熱切地說,廖亦武(外號老威)就匿居在那裡,開家小酒館謀生,我現在聯繫他。老威也是筆會同僚,網識。汪當即撥通老威電話,我接過電話聊幾句,對方留下聯繫電話和位址。

說話間,我接到一位朋友電話。她在廣州美術學院進修。她焦灼地告訴我,剛才學校保衛處找她談話,讓她不要跟我來往。輕鬆的聚餐氣氛當即變得緊張起來,草草餐後,與楊和汪告別。跟蹤、監控如影隨形。我不能連累朋友,當即決定離開成都。在街頭不記名買張手機卡,擺脫監控。我清楚,操控總後台就是深圳公安局秘密員警國保,全國國保聯動配合。

黃琦也是敏感人物,我不能帶給他麻煩。手機短信告知他,取消見面。他因言行多次入獄,了不起的人物。2023年9月,仍在獄中。

次日,楊來送行,我乘機飛往昆明。

大學同學駕車接機。他在公職機構任職,89年曾與我同時入獄,後來,我邀他兩上海南島。再後來,他設法進入體制。我聯繫到深圳友人張,他焦急地告知我,國保找他多次,讓轉告我,深圳不歡迎我,勸我別回深圳,回來會被抓捕。旅途變流亡,在自己的祖國流亡。中國之大,我無處立足。我作為合法公民、孤身文人,擇地而居的權利竟被剝奪,究竟是誰怕誰?

「五一節」長假來臨,我暫時待在昆明,遊山玩水。與同學遊逛昆明正義路,遇見一位奇人劉祥章。他是職業乞討者、也是專業罵共者。正義路上無正義。當天我沒帶相機,捐贈他一些金錢。1999年昆明承辦國際園藝博覽會,我曾來昆明採訪,不算陌生。

節後,我搭乘夜班長途大巴,趕去麗江旅行,身心疲憊。離開甘肅,我一路在網吧撰寫博客文章,還在同學辦公室整理了自己的文集。

恐懼當在我身上截止,我不願傳染給朋友和同學。

沿途,望見路邊坦克部隊,在泥濘的山頭訓練,卷起紅色泥土。望見坦克,我遂然記起89年長安街、天安門廣場的冷血屠殺的坦克兵。

麗江節後是旅遊淡季,遊客稀少。雖是5月上旬,麗江所在青藏高原與滇西北高原交匯處,氣溫仍很清冷,天藍得卻像紮染的布塊。我隨便在古城推開一家客棧,安頓下來。偌大的院落,只有我一個住客,一晚20元。休息數小時,沿著老街陌巷,尋找到同在古城文治街的老威一品酒吧。一座數百平米的白族風格大院,白牆、木樓、櫻桃正熟。農家木門打開,與老威熱情地擁抱。站在他旁邊的四位男女,笑臉盈盈。圍攏在他們身邊的三、四條狗,尾巴搖得歡快。老威與女友小金及兩位藝術家、女友租住于此,其中一位高大、長髮的雕塑師來自臺灣。

晚飯,老威說道,給你接風,去吃羊肉吧。他電話呼來一輛麵包車,出古城到城郊一家羊肉館。邊吃邊說笑間,小金取笑老威吃相難看。真實的他們,讓人喜愛。看到放鬆的他們,我才發覺自己神經繃得過緊。

飯後,老威讓其他人搭乘麵包車回古城,他說要跟我溜達回去。在路上,老威說,你幾次入獄,剛遭遇冤案出獄,我正在寫一部訪談錄,哪天抽空我訪談一下你。我答出獄後接受過很多次採訪,你看看我的經歷,要做就做個深度採訪。滿口應承下來。他又說,臺灣人跟我們觀念不同,你抽空跟那個藝術家聊聊。

當晚,在二樓酒吧喝酒,自娛自樂。狹長、全木的酒吧空間,最裡頭整面牆壁上塗滿粗放、誇張的人物塗鴉,一塊對半刨開幾米長、打磨過的精緻原木,當作茶几。

光頭老威擅長吹簫,89年在獄中習得。江蘇藝術家阿泰打手鼓,其上海籍女友與小金唱歌。燈光暈黃、迷幻。眾人盤腿坐在地毯上或懶漢沙發上。這催眠的氛圍讓人沉醉。我們原來都是自我放逐的人,這當是執念的自由生活。邊陲地理、混雜族群,然而看似頹廢卻又國際化的麗江自帶能量。

我獨自在麗江周邊四處遊蕩,去了玉龍雪山、瀘沽湖、虎跳峽、束河古鎮。一天,逛完土司木府,正要搭車去往拉市海遊歷。接到老威電話,說要做採訪。我取消行程,約在住宿的客棧見面。客棧院裡有座茅草、毛竹亭子,有茶和咖啡,住客還可自己做飯。

老威拿台小巧的藍色數碼傻瓜機和索尼磁帶採訪機,看起來蠻專業。這兩樣家什也是我做記者時的隨身物。他說,相機是一位日本人所贈送。問他有採訪提綱嗎?這樣方便提前準備、深度回答。他不屑地說,我跟記者不一樣,從不事先擬寫提綱,想哪問哪。他問我答,東拉西扯。問答式採訪,是偷懶、輕便的採訪,缺失深度背景,難以表現人物的思想價值。

談話間,後住客棧的幾位年輕人,在客棧主人帶領下去攀爬玉龍雪山回來,吵吵嚷嚷。我帶老威回到客房,我盤腿坐在床上,繼續問答。老威時不時拿起相機給我拍照。後來,採訪機的兩盤磁帶用完,他沒用筆記錄。他缺乏採訪的基本訓練,更缺乏寫作的誠實,導致成文的訪談錄錯誤百出。

我在麗江盤算將去中國大陸哪裡立足。仍然常去網吧寫東西。幾天後,我請老威等人吃飯。老威拮据,酒吧沒裝網線,他去朋友店面蹭網。我教他怎麼保留「自由門」翻牆軟體。他也來過客棧探望我,我將自己的困境如實告訴他。他鼓動我越境緬甸、泰國去美國,稱他可為我尋求政治避難作證。我說,我要堅守在中國,為推動民主化盡力。

一天晚上,麗江當地傈僳族音樂人帶著幾位德國遊客來酒吧玩樂、聊音樂,唱遍想起的所有歌。非常快樂。喝酒到深夜,臺灣人送我回到客棧。

(待續)

作者》劉水  異議人士,資深媒體人,獨立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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