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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調的情人節(二)國族、文化、政治、經濟問題千絲萬縷 金門宿命難解?

  • 時間:2024-04-30 15:44
  • 新聞引據:採訪
  • 撰稿編輯:王韋婷
變調的情人節(二)國族、文化、政治、經濟問題千絲萬縷 金門宿命難解?
透過小三通船班自廈門回到金門的旅客。(劉玉秋、王韋婷攝)

金門快艇翻覆事件讓金門成為國、內外目光焦點,從國共對峙、戰地政務管制,到兩岸交流開放,中國觀光客如潮水湧向金門,一直到近年兩岸觀光趨於低迷;兩岸關係75年來的轉變,金門點滴在心頭。大環境的變化也在金門有了化學反應,廈門近在咫尺,民眾多數渴望觀光熱錢再次回到金門,但年輕世代卻有不同觀點;同時,金門人的國族認同不僅有世代差距,更有離島的心酸。

觀光寒冬 浯島等待春燕歸來

3月的金門不冷不熱,剛剛結束農曆春節的連續假期,金門在交替的南風、北風中等待旅遊旺季的來臨。

走進金城鎮模範街,這一帶聚集了金門許多觀光景點,邱良功母節孝坊、清金門鎮兵總署、浯島城隍廟等,過去遊客走在融合洋樓和閩式建築的紅磚建築物間,一重又一重的拱廊映照著金門曾經的觀光熱潮。如今,商店門可羅雀,總兵署遊客三三兩兩,元宵節時應景高掛的祥龍燈籠盤踞在模範街上,顯得特別寂寥。

走進後浦16藝文特區,一整排原本是宗親會公有財產的宗祠,經過修復,重現閩式建築原有的古樸面貌,文創業者進駐後,替古蹟建築物注入文化活水。嘎哥大學畢業後,從台灣回到故鄉金門,7、8年前在後浦藝文特區開了「金門酒字商行」,坐在紅磚閩式建築中,手沖咖啡陣陣飄香,傳遞著嘎哥返鄉的心路歷程。

嘎哥的咖啡店見過陸客來台的鼎盛、遭遇小三通關閉的打擊,好不容易挺過疫情風暴,國旅大爆發看似讓金門觀光回溫,但隨之而來的出國熱潮,又帶走了觀光客,金門觀光購物指標商圈店家開始一間間關門大吉。

嘎哥:『(原音)但是說實在現在實際上小三通也還沒開,我最近有觀察到最近一個月到兩個月間,有一些之前開的店陸續倒了,我自己想應該這兩三個月會開始會有一波換血,換血一陣子。這個從去年就開始講到現在,去年端午節就說要開,一路講到中秋節,講到今年3月,3月都要過了,看來3月是沒機會開了。』

快艇事件讓原本低迷的金門觀光再蒙上一層陰影。同樣,在金城車站附近的商店街,也可看到頂讓店面的告示;金門觀光特產協會理事長李鍾靈經營多家連鎖餐飲店,談到金門觀光前景,不由得大吐苦水。盼不到陸客,金門成為團客去廈門的轉運站,大部分的觀光客「路過」金門去廈門,眼看人潮、錢潮從家門口往對岸流去,李鍾靈直說金門好像孤島,快要活不下去。他說:『(原音)這座島嶼離大陸很近,台灣本身就是外島,金門就是外島中的孤島,外島中的孤島,導致我們整個孤立無援。撞船事件造成兩岸局勢更緊張,6月份又要停止團體過去大陸,陸客原本說3月、原來說2月、原本說1月要開放,到現在也沒有任何跡象,也沒有國旅進來,整個金門就變成一個孤島。』


金門漁港停靠的漁船。(劉玉秋、王韋婷攝)

廈門比台北更近 大小兩岸氣氛迥異

金門與廈門的關係千絲萬縷,自古便由福建省同安縣管轄,最早的開發歷史可追溯至晉代。從有聚落以來,金廈貿易熱絡,直到1949年國共戰爭,金廈才因政治因素分隔;然而兩岸關係的僵局關閉不了金廈兩門,地緣政治反倒讓小兩岸更形密切。

劉佩怡:『(原音)當金門起大霧的時候,台北不會有任何反應,因為台北不知道金門起大霧,在我們的朋友裡面,還曾經出現,因為金門起霧,所以他們買機票飛廈門高崎機場,從高崎機場再坐船回到金門。』

金門大學國際暨大陸事務學系系主任劉佩怡用一個例子說明了金廈之間到底有多近。海的這一邊因缺乏觀光客而焦慮,而另一岸的廈門發展快速,高樓大廈櫛比鱗次,看在金門老百姓的眼裡,內心不免百感交集。過去風聲鶴唳的時候,金門承受砲火洗禮,如今物換星移,從戰爭存活的年長世代,看待廈門的眼光有了變化。

嘎哥:『(原音)我覺得老一輩有斯德哥爾摩症候群,就是小時候一直被他們欺負,長大以後看到對他們釋出善意,就覺得那邊的人特別好、東西特別讚。很多金門老一輩的都很舔共我覺得,老一輩就是很習慣在威權體制下面,所以他們不會覺得沒有自由是不好的,但是他們會很在乎經濟發展,他們看到對岸蓋一堆大樓,他們覺得對岸很發展、進步很快,出門都用手機付錢,那邊都高樓大廈蓋很多,但像我們年輕一輩就覺得那邊沒甚麼素質,我們比較重視人文素養的部分。』

嘎哥說:『(原音)我覺得主要還是在錢,他們覺得那邊的人都很有錢,他們對有錢這件事情很崇拜。中共那邊確實給很多利多政策,像我去那邊投資他會補助我一堆錢,還有補助我一堆有的沒的,他們那邊有很多吸引我們去那邊投資的政策。也有一派已經被他們洗腦過的人,就一直回來鼓吹說那邊多熱鬧、那邊多好,老一輩那一群人,可能他們交友圈可能都有一部分是這群人,他們都會一直被那群人鼓吹,說大陸現在多發達、大陸現在多好,他們還會帶團去那邊落地招待,他們覺得去大陸很開心,一直被招待,你說他們為什麼會舔共,就是中共砸錢砸出來的。』

長年生活在戰爭威脅之下,戰地政務讓金門和台灣本島發展截然不同,金門民眾棄絕戰爭,對和平、發展經濟有很大的企求;當中國提出「福建示範區」與金馬接軌、與福州融合的政策時,在金門引發討論。此時,金門的角色已然轉變,不再是過去自由復興基地的反共最前線。

劉佩怡表示,如果沒有身處在地緣政治環境下,大家不了解為什麼金門看廈門,跟台北看中國差異如此之大。劉佩怡:『(原音)請問苗栗是北部還是中部?苗栗加入北部7縣市聯盟,然後他也加入中部7縣市聯盟,我們發現苗栗縣的苗栗市的市民,他假日的時候會去哪邊消費?他會到台中去,可是苗栗的頭份跟竹南,他會到新竹去,這就是地緣政治的問題。同樣的在金門,生活圈的建構,你的居住、工作、消費,他跟廈門之間距離非常近,就會希望跟廈門產生生活圈共構的情況,因為這是需求,所以就出現了台灣本島跟金門不一樣思維的地方,金門民眾非常希望能夠設計一個叫做「和平示範區」。』

戰地歷史「可歌可泣」 金門「可割可棄」嗎

兩岸關係陷入僵局,外人以為金廈水域因快艇事件情勢升溫,但金門民眾生活如常,普遍希望事件和平落幕,回到原本金廈友好的平靜時光。大小兩岸氣氛迥然不同,也讓「金門人是不是台灣人」的說法再度掀起討論。

1954年簽訂的「中美共同防禦條約」範圍僅包括台灣、澎湖,雖然這項條約隨著中美斷交終止,但金馬心中惴惴不安的種子已然深埋。90年代的「金馬撤軍論」和關於獨派支持「金馬割棄論」的傳言,金門「可割可棄」的認知生根發芽。感受不到台灣,高舉經濟與未來的廈門卻近在眼前,離島人的政治認同很分裂,也很兩難。

這樣的拉扯,在金門年輕世代身上更加明顯,他們處在世代差異,以及本島、離島的雙重拉鋸之中。

嘎哥:『(原音)剛去台灣的時候,其實我蠻討厭被別人說金門是大陸的,很多人都說金門不是中國的嗎?那時候其實蠻討厭的,但我說,對啊,中國,但我們是中華民國,這其實也是政治問題,因為我們是福建省,他們問我們說為什麼金門是福建省,是不是中國的,對啊,但我們是中華民國福建省,這也是一個歷史問題。』

嘎哥:『(原音)我去他們那邊的年輕人還是可以溝通,我覺得兩岸之間年輕人其實可以溝通,人民之間也是友善的,我去那邊的感覺,他們其實比我們更覺得我們是國與國的關係。我自己的感覺,我去那邊辦居住證很難過,我去辦銀行卡超難過的,他們會說你是台灣的,跟我們不一樣,所以你們也承認我們台灣跟你不一樣,以他們自己人民的立場,早就覺得兩邊是不一樣的地方。』

做為返鄉的「台漂金青」,對嘎哥來說,金廈距離雖然很近,但中國不是金門唯一的市場,他甚至沒那麼喜歡所謂的「金廈共融」。他也認為,歷史的糾葛造就了金門的命運,金門不應該被遺忘。

嘎哥:『(原音)我是不反對台灣獨立,但是獨立的時候也一併把金門納進去,我也覺得更好。我一直覺得他們喊台獨的時候,有一個很弔詭的就是那金門算什麼,因為台灣獨立,那金門呢?金門怎麼辦?金門、馬祖這些離島要怎麼辦?就會變成你要獨立,我們算不算你們的一部分,我們要不要納進去一起獨立。因為現在實質上憲法修訂的領土就還包含大陸那邊,你真的要獨立,我也贊同獨立,那金門是不是也要納進來,畢竟我們一直以來都是沿襲中華民國這個歷史脈絡下去的。』

2022年底,「新四通」(通水、通電、通氣、通橋)成為金門、馬祖地方選舉的熱門話題,離島街頭可見到「我要新四通」的標語,地方民代也大力建議中央「去談談看」。海峽中線以西的金馬處在兩岸對峙的最前沿,戰爭煙硝味早已散去,日常生活圈共榮、共好的誘因取而代之。

在台灣求學、工作,之後才回到金門開民宿的洪亭隸談起金門人的認同有深深無奈與掙扎。他感嘆,離島之於本島,好像是需要的時候才被重視;這種情感上的割裂感,加上廈門強烈的經濟誘因,讓金門成為北京操作的破口。

洪亭隸說,這種感覺有點像香港之於中國,金廈共融的口號,其實是透過金門向台北施壓,想把中央的力量「抽出去」。洪亭隸:『(原音)金門這種類似有點中間的地位,反而變成對岸去繞過台灣,在政治壁壘下,去進入台灣或掌握主動權。他其實並不是真的要在母體上打下金門,而是透過這種方式,給台北中央施壓說,放權力給金門去跟對岸做交涉,不管是民生還是這種,到小三通等等,對我來說是削弱中央實際統治能力,因為現在等於中央的手可以決定金門跟廈門的關係,我覺得現在看起來所有的企圖都是要把中央抽出去。』


單幫客透過小三通往返金廈兩地。(劉玉秋、王韋婷攝)

兩岸內、外拉扯下 台漂金青開拓自己的道路

走進「村復號」,貨架上擺著金門小農的農產品禮盒、在地飼養製作的牛肉乾,或是金門精釀啤酒;和傳統伴手禮商店不同,「村復號」的質感包裝之下,不僅有滿滿的金門元素,更可感受到打造金門品牌的堅持。

在台灣念書10年後回到家鄉,王苓知道金門成為中國統戰的破口,但她更傾向把金廈關係看成類似歐洲國家之間的互動,國與國的交往很正常。王苓強調,當同一個生活圈被分割成兩個地方,經過70多年的發展,台灣已經「長出自己的樣子」,而金門也有自己的樣子。

王苓:『(原音)聽到這種話的時候,其實大部分人都不會開心,甚至本來就對立的人會變得更對立。當說這些話的時候,其實這些台灣人也沒有決定權說,到底誰要被割棄,當然我們住在這裡的人,也會希望如果哪天真的發生戰爭,我們不是被拋棄掉的那一個,或是我們不是被援助,或是有資源可以進來去對抗的,好像就切割掉了。我覺得金門島上有非常多台灣本島的人移居到這邊生活,其實大家其實是一個整體這件事情,我覺得要花很多力氣去讓大家知道。』

王苓:『(原音)你說的被放棄這件事情,我覺得任何人應該都不想被放棄,在任何情況下,台灣人可能也不會想要自己被誰放棄,我覺得金門人也不想被誰放棄掉,這聽起來都是蠻不情願發生的事情。』

觀光客不來,生活的確很辛苦,但是陸客來了,大家都能賺到錢嗎?王苓不確定,她更希望金門能展現自己的樣貌。王苓:『(原音)我自己的生意我當然也是很辛苦地在維持,當然還是希望有一天可以有有起色。但我不知道,因為我覺得大家期待對岸很多錢、對岸很多人,我們只要開放這條線,他們一定會過來,但是我不是很確定這筆錢是不是大家真的都賺得到,或者是要長成某個樣子,迎合某些東西的時候,你才賺得到錢,這是大家沒有討論,可是大家都會預設,去幻想說,只要開了,事情就迎刃而解,也許這個開了,還有其他事情要解決,我覺得事情好像並不是這麼簡單。』

承襲中國文化 金門兩岸立場結構面臨世代交替

劉佩怡指出,金門人的認同牽涉嚴肅的國族認同與國家認同,金門傳承中國歷史文化,大部分民眾認為自己既是台灣人也是中國人,但這並不代表想要成為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一部分。他說:『(原音)我們在看台灣歷史的時候,常常從400年前開始談起,從明鄭、從荷蘭時期開始談,但是金門的歷史不是,金門的歷史是從唐朝之前就有,從東晉時期就有文字記載。所以他對於文化的認同其實是有差別,但是要說金門人認同中華人民共和國,想要成為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一部分,這在民調上面是看不到數字的,我認為這個比例是低的。』

3月初的某天,吹起南風,霧鎖金門,往返金門與台灣本島的多架班機延遲或取消,大批旅客在尚義機場等待候補叫號,這是金門人的日常。莊先生站在自己投資的第二間民宿門口,抬頭看遠方旗子飄揚的方向,他說風向變了,強勁的風勢吹散大霧,暖濕霧氣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涼冷的北風;就好比金門的經濟,需要活水注入,他期待政府能有所作為。

莊先生說,金廈通水、通電,金門人到廈門置產,就像馬來西亞人去新加坡買房子一樣;金廈交流密切並不代表「想要換護照」。莊先生:『(原音)你當然可以在其他地方,另外一個國家買房子,我覺得這都沒什麼。但長期以來可能大家有一些些誤解,或者這個地方有很多人的祖先來自於廈門附近。因為通訊、網路方便跟對方有聯絡,這種溝通接觸也比較多,也許有一少部分民眾對這樣事情有什麼誤解。但其實我覺得大部分的人不會想要換護照或換身分證吧。』

分析2020總統大選、2022縣市長選舉,以及2024的總統選舉數據,在野黨得票率仍大幅領先執政黨,不過金門年輕世代與上一輩在兩岸關係的看法上確實出現歧異,這樣的轉變未來可能會進一步擴及投票行為,金門的政治觀點與兩岸立場正發生結構上的新陳代謝。

金廈水域淵源由來已久,大國的權力政治盤算讓這片海域看平靜無波,卻又波濤洶湧,金門站在歷史洪流中的第一線,因時空背景不同被賦予不同的角色,彼時的軍事對峙前線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型態的無聲角力。

浯島的人們歷經不同階段的轉變,年輕一代希望金門有不一樣的定位與發展,企圖在世代差異、國族認同之間,在兩岸關係、國家走向之間,找出一條能展現金門樣貌的路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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