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民意識的覺醒:第二篇《中央美院二三事》
1996年,我考入中央美院美術史專業學習,繼續在中國的教育體系裡「入模子」。中央美院是一個具有人文傳承的美術專科院校,它的前身是中華民國的北平藝術專科學校。自由和創造是中央美院的精神標桿。100年前,中國的藝術教育在民國時期曾經與世界同步,劉海粟、林風眠……他們曾經把現代主義藝術思潮帶入中國的藝術專科學校的教學體系里。中共建政以後,美院系統照搬蘇聯式的美術教育方法,流弊至今,普通中國人的藝術性感知依然停留在「像不像、美不美」的層次上。即使現在,中國美術教育仍落後於世界幾十年。
為政黨服務的美院失去應有精神
中央美術學院雖然是藝術類的專科學院,但仍免不了會被執政黨攤派一些政治任務。比如為北京政府畫《開國大典》的油畫,可笑的是那幅油畫隨著中共的內鬥加劇,很多參加過開國大典的政治人物被打倒,畫面上的人經常被塗抹掉,或換成別的面孔。那幅油畫已經成為中國藝術史上的笑柄。
中國美術、設計領域的最高學府--中央美術學院,簡稱中央美院。圖為中央美院正門。圖取自維基百科/CC BY-SA 4.0
1997年為了慶祝香港回歸中國,中共政府決定從北京的一些大學挑選學生,於7月1日香港回歸儀式前夜到天安門廣場跳舞,以營造全國人民載歌載舞「喜迎香港回歸」的歡樂氣氛。學生的挑選要經過嚴格的政審。我被中央美院學生處的老師挑中,提前兩個月開始,我們每個週末要到北京師範大學操場練舞。我們練習的是一些適合在廣場上表演、可以被當晚電視拍攝和報道的民族舞,與舞蹈配合的那些或抒情或豪邁的歌曲旋律都是我們平日里非常熟悉的。參加培訓的每一個同學都被反覆教育,要懷著對於偉大祖國繁榮昌盛、一雪百年國恥的自豪感與無比喜悅的心情,參與到這一偉大的歷史時刻中去等等。
師長重思想教育但學生只想跳舞
同學們對於老師的思想教育這一部分顯然不太感興趣,接受了這麼多年的正統教育,老師說的那些話他們早已爛熟於胸,甚至都可以脫口而出去教育別人了。同學們更感興趣的是跳舞本身,還有在跳舞時認識的其他院校的學生。6月30日晚上10點左右,我們被學校大巴送到天安門廣場,一遍又一遍跳著舞,直到第二天早上天安門升國旗儀式結束。觀看升旗儀式的時候,因為跳了一整晚的舞蹈,我有點虛脫,再加上10多萬人聚集在一起,我覺得呼吸不過來,那是我第二次體會到快要窒息的感覺。第一次是「六四事件」發生那一年,那時我在上小學,我知道數以萬計的大學生們在天安門廣場上抗議和絕食。之後,我在電視上看到袁木和李鵬在講話,講話的內容我忘記了,但電視里灰色的畫面給我快要窒息的感覺,讓我非常驚恐不安,至今不能忘記!
諾大的天安門廣場,擠了數萬人齊為香港回歸慶賀,可以想像擁擠程度。圖為2020.2.1的天安門廣場。(中央社)
1999年5月8 日,北約的美國B-2轟炸機發射五枚導彈擊中了中國駐南斯拉夫大使館,當場炸死三名新華社記者。一部分中國民眾非常激憤,前往美國駐華大使館抗議。第二天,幾輛大巴停在了中央美術學院大門口,我們三百多名學生坐上學校安排的大巴車,來到了美國大使館抗議。現場聚集了來自各個大學的學生。中央戲劇學院抬了一口大棺材,我們美院雕塑系的同學趕制了一個美國大兵的模型,大概是放在現場讓人吐口水或者扔污物的意思,最後這個美國大兵被人放火燒了。遊行到美國大使館門口,旁邊就有人發給各種顏色的墨水瓶,讓學生砸美國大使館,原來站著的武警保安,此刻蹲下身子,方便學生砸墨水瓶。有武警告訴學生,對準窗戶砸,窗簾後面躲著美國人。抗議表演的任務完成以後,大巴車又把所有美院的學生統一接回學校。
詩人西川灌溉養分 羅丹喚起藝術本質
在中央美院,對我影響最大的老師是詩人西川。那時他剛出版了自己的雜文集《讓蒙面人說話》,正在認真地編撰《海子詩集》。那幾年他總是被學生評為美院最受歡迎的老師,他的課總是人滿為患,教室外的走廊上經常站滿了慕名前來聽課的人。在課堂上他會很認真地給我們朗讀葉芝的詩《當你老了》;他會挖苦那些帶著詰屈聱牙的詩來找他的人,說他們每個人都像是懷揣著一個巨大的秘密;他也會激賞一個小孩子在江邊脫口而出的佳句:長江滾滾向我走來;他還會在課堂上很認真地傾訴對瑪麗蓮•夢露的愛慕……至今想起他,我仍會會心一笑,彷彿看見遠方有一個孩子正在收集每一片玫瑰花瓣上的露滴,那些「至真至美」的露滴!
千禧之年,中央美院啓用新校區,在花家地南里的新美院校園裡放置了一座羅丹著名的雕塑——思想者。羅丹的這個雕塑充滿著對人類苦難的同情和命運的思索。中央美院的師生雖然也在意識形態的大染缸裡掙扎,但是把羅丹的《思想者》置於學府殿堂,至少能喚起學子和藝術家的敬畏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