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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6月4日淩晨五時左右，第27集團軍出擊特遣分隊官兵開始從人民英雄紀念碑基座最高層由上往下驅趕學生。當時，我和一些特別糾察隊員坐在人民英雄紀念碑基座最高層北側的最高一級臺階上，已經從最後一道防線也變為了第一線。出擊特遣分隊官兵持槍站在我們的身後，槍口幾乎緊貼著我們的後背，生與死之間似乎已經沒有了界線。刹那間，我的思維一片空白，腦海中始終迴響著一個聲音：死吧，死吧，給我一梭子子彈，讓我痛痛快快地死吧！我只是想到守寡多年的老母親，想到苦苦愛戀多年的姑娘。
這是我的一生中第一次產生了面臨死亡威脅的感覺，過去曾多次在書本中接觸到「思維一片空白」這個字眼，如今才真實地體驗到了什麼才是「思維一片空白」，原來這是人類面臨死亡威脅時的精神狀況。
第27集團軍出擊特遣分隊軍人在驅趕學生的過程中，槍托砸，槍管捅，大腳踢，導致許多人受到傷害，我的腰部也受了傷。我和不少特別糾察隊員先後被砸下或被踢下人民英雄紀念碑基座的最高一級臺階，但都堅強地爬起來，一聲不響地依舊坐回原處，一動不動，甚至都不屑於回頭望一眼出擊特遣分隊軍人。
解放軍槍托幾乎抵著學生的背
從佩戴的軍銜標誌看，在人民英雄紀念碑基座最高層北側的指揮官是一位上尉軍人，應該就是中國官方資料中所提到的第27集團軍偵察營副營長兼偵察第1連連長劉建軍。劉建軍30歲左右，右手拿著手槍，左手拿著對講機，較之士兵，態度還算溫和，始終沒見他動用武力。劉建軍站在我身後不遠的地方，不斷地催促：「你們快走吧！快走吧！不走的話，不會有好結果的，我們接到了命令，無論如何必須完成清場任務。」語氣中似乎帶有懇求，或許他懷有惻隱之心，不希望看到更多的學生流血。
相比之下，我和特別糾察隊員的情況還算是幸運的，那些坐在人民英雄紀念碑基座臺階之下平地上的學生們遭遇更慘，他們所面對的不僅僅是出擊特遣分隊數百名官兵，而是數以千計的解放軍戒嚴部隊官兵和武警部隊北京總隊官兵。這些軍警在中共當局所謂的「北京發生了反革命暴亂，反革命暴徒兇殘地綁架、殺害解放軍官兵」的欺騙煽動下，早已對堅守在天安門廣場的學生充滿了仇恨，認為這些學生才是禍根。此時此刻，軍警們如同出山的猛虎，兇猛地撲向學生隊伍，用棍棒、銅條、槍托進行襲擊。從學生隊伍中不斷傳出一些男女學生委屈而憤怒的抗議聲音：「你們打我們？！......」「你打呀！讓你打呀！......」「我們打不死呀！......你們真打啊？......你們這些當兵的，真有能耐哪！......」最讓人揪心的是一陣陣女學生痛不欲生的哭泣呼喊聲，一個被軍警的暴力驚呆了的女學生呼喊著：「媽媽！......」淒厲的聲音撕裂了拂曉的天空。
軍人暴力驅離 女學生淒厲哭喊
就在出擊特遣分隊軍人開始驅趕學生的時候，我看見侯德健、周舵從人民英雄紀念碑基座南側過來，出現在人民英雄紀念碑基座北面的學生隊伍中，一邊走一邊拉拽依然坐在地上不動的學生，大聲疾呼趕快走，想盡量地多帶動一些學生撤離。一名學生對周舵表示，他絕不會與當兵的對打，只等著當兵的來拖走他。周舵回應說：「你不動手，怎麼能保證當兵的也不動手？都像你們這樣理智嗎？」這名學生毅然決然地表示說：「那也好，就讓我流血犧牲好了，不流血不足以喚起民眾。」侯德健、周舵好話歹話說盡，嗓子都說啞了，總算才有幾個學生勉強從地上站起來了，可馬上有學生大聲喊叫：「不許走，誰走誰是叛徒！」周舵立即厲聲質問：「是誰在說這種話？！同學們出了意外，你是不是準備承擔責任？」長鬍子的知識份子畢竟還是有些權威，面對周舵的厲聲質問，沒有學生再搭腔了。接著，一個男學生說：「走，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邊說邊站了起來。就這樣，一些學生開始跟著侯德健、周舵動了起來，開始從人民英雄紀念碑基座東北角往外撤離。
大約也在此時，保衛天安門廣場學生指揮部總指揮柴玲、副總指揮李錄、封從德跟隨著人民英雄紀念碑基座南側的學生隊伍撤離。據北京大學數學系學生、北京高校學生自治聯合會常委邵江事後告訴我，他當時處身於人民英雄紀念碑基座東側的學生隊伍中，當出擊特遣分隊軍人端槍衝上人民英雄紀念碑基座不久，人民英雄紀念碑基座東側和南側的學生隊伍就開始撤離了，但不能確定是東側的學生還是南側的學生先撤離的，印象中幾乎是同時撤離的。據我調查瞭解，最新撤離的應該是位於人民英雄紀念碑基座西側和南側的學生，其次是位於人民英雄紀念碑基座東側的學生，最後是位於人民英雄紀念碑基座北側的學生。
當時，我眼看侯德健、周舵出現在人民英雄紀念碑基座北側，聯想到身處於人民英雄紀念碑基座南面的柴玲、李錄、封從德等保衛天安門廣場學生指揮部的學生領袖們可能已經撤離了，因為侯德健、周舵原先一直與柴玲、李錄、封從德等人在一起。我心想，先前絕食四君子輪番在廣播中呼籲撤退，或多或少動搖了學生們堅守到底的決心，人民英雄紀念碑基座北側的學生人數雖然較多，超過了南側、西側和東側的人數總和，但已經群龍無首，加上軍警持續不斷的暴力，遲早也得撤離。於是，我不顧一切地站起來，對特別糾察隊員們大聲疾呼：「大家不要慌亂，隨時做好撤離的準備，手挽著手，注意相互間的保護，撤退時決不能丟下身旁任何一位同學，尤其是女同學。」
在軍警的持續暴力驅逐下，人民英雄紀念碑基座北側第二層和第三層各級臺階上的部分學生終於站立起來，開始有些慌亂地向人民英雄紀念碑基座東南角撤離。時間大約在6月4日淩晨5時20分前後。許多撤離的學生很不情願，紛紛對軍警大聲喊叫。一個男學生聲嘶力竭地喊叫：「你們真有能耐呀！你們......你們真偉大啊！......」另有男學生大聲哭喊著諷刺道：「中國人民解放軍真勇敢哪！真勇敢哪你們！真勇敢！......」只見一個男學生哭天搶地，痛不欲生，被兩邊的同學強行架著撤離，突然間，他爆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嚎叫：「這個國家完了！中國完了！中國，你完了！」然後全身癱軟地向地面倒去，但被同伴死死拽住。
學生絕望大喊：這國家完了
我和特別糾察隊員們也先後站立起來，隨著學生隊伍向人民英雄紀念碑基座東南角緩慢移動。一直到我們轉過人民英雄紀念碑基座東南角，擁擠在狹窄的、所謂的撤離通道口的時候，處在人民英雄紀念碑基座北側第一層各級臺階和臺階下空地上的學生們仍然站在原地不動，不能向外移動，因為前方的學生隊伍尚未撤離完畢。直至6月4日淩晨5時30分過後，人民英雄紀念碑基座北側的學生才撤離完畢。
在人民英雄紀念碑基座東南角的所謂撤離通道，學生們仍然遭受到軍警的暴力襲擊，不時有學生被打傷，周舵的胸口也被銅條捅傷。在我不遠處，有一位學生的頭部裂開了一道大口子，血流如注，用毛巾都捂不住。事實上，學生們撤離天安門廣場，絕不是如中共當局事後所聲稱的，是什麼主動的、和平的、有組織的、沒有任何傷亡，而是在數以萬計的軍警持續不斷的暴力驅趕下，經受了流血犧牲，然後才被迫匆匆撤離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