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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水:收教所日記——別拋棄絕望(三九)

  • 時間:2022-10-31 17:48
  • 新聞引據:採訪
  • 撰稿編輯:新聞編輯
劉水:收教所日記——別拋棄絕望(三九)
2019年前深圳收教所穿著冬裝的女囚。(網路圖片/本文作者提供)
「絕望」本意是指極度失望。「拋棄絕望」即擺脫失望。而「別拋棄絕望」——因絕望而生絕地反抗、求自由的信心。蘇俄知名詩人曼德斯塔姆被史達林迫害而死,其夫人在回憶錄中寫道:是絕望支撐她活下去,活到史達林死亡。


2004年11月18日

16日起,氣溫最低降至攝氏16度。昨天黃管教要求全中隊統一穿著冬囚服,嚴禁夏冬裝混穿。我上穿冬服、下穿夏褲,點名時被黃叫到臺階上開涮。

今天釋放將近30人。

昨天李明利(35歲,四川人,高個,小包工頭)老婆沒及時送來解教費,延遲一天釋放,今天下午交錢後一起被釋放了。他是半年期,整整被關押四個月零三天。

上周日晚上,肖隊和幾個年輕管教去海南公款旅遊。上次老資歷管教去桂林旅遊一周時間,順便參觀了桂林市收容教育所。陳管教點名時說,你們太幸福了,我們在桂林收教所參觀,人家管理嚴格,勞務都很重。

今天全所新兵體檢,女隊拉來兩囚車新兵。

前幾天晚上剛熄燈,201倉兩個小孩打架。


2004年11月23日,週二

快到月底了,結算每人的當月產值,忙碌了兩天,頭腦脹痛。週日下午也沒休息。明知道這些統計數據對難友沒有任何實際意義,但也不得不為之。

坐牢就是消耗掉重疊的每時每天每月每年,每個希望的黎明和墮落的黃昏,重複南方不甚分明的春夏秋冬,也就意味著又向自由靠近了一步。自由於我是一個時間和四季概念。

穿著冬囚服已有10天左右,氣溫維持在攝氏16——26度之間。下午有些熱。

幾個月前,中隊居然在一樓樓梯口掛上一張小白板,每日公布天氣和氣溫。管教們似乎很關心學員,其實是做給所部領導看,顯示他們的所謂人性化管理。天氣跟犯人有什麽狗屁關系。

上周日,第二批赴海南旅遊的管教返回。從17號到21號,連續發生幾起打架鬥毆事端。昨201倉與203倉兩個犯人打架。我去上廁所時路過,剛好碰見。受傷者頭上遭到鐵飯盆砸擊,臉部挨了幾拳,口鼻流血。下午點名後,打人者被關進禁閉室。

現在氣溫不高,在禁閉室還是比較舒服的。

上次跟我吵架的廠家派駐的胖子技術員,每天上班都帶進當日的《晶報》、《深圳法制報》和《參考消息》。我能看到當天的報紙,充實多了。監倉學習時間派送的《深圳特區報》都是幾天前的舊報,還抽掉了新聞版。

監獄的物理和信息隔絕,會讓囚犯的思維變得遲鈍、單一,從而輕信獄警的謊言。監禁不光是身體失去自由,還是對個人思想的嚴厲禁錮。這才是最可怕之處。

分流出去的那些男犯還剩下50多個,明天搬回二中隊210大倉。

206倉陸續又送進4個新兵,住滿12個床位。


2004年11月28日,週日,晴

上周三,西邊監區男隊搬回52人,安排在101倉和210倉。他們圈在那邊3個多月,全都變得傻乎乎的。他們原以為那邊要比老中隊舒服自由,其實看到藍天的機會都很少,更別說看到女人了。

今天下午全隊休息,我發動全倉囚犯用洗衣粉和清潔劑清洗了倉房地板,把雜物櫃、窗戶和鐵門,打來幾十捅水都刷洗了一遍。

昨天晚飯後6點左右,所部一個小個子警察跑來監倉通知我,等一會李副所長要跟我談話。我答好。問他在哪里談話?他說在中隊值班室。但是直到晚上熄燈,也沒看見李所的鬼影子。我不知道他一再言而無信,是在戲弄我還是自取其辱。其實跟他這個副所長談話本就沒啥意義,即使楊所也解決不了深圳市公安局指使暗中嚴管我的事實。我對談話不抱什麽期望,雙方都在打心理戰而已,但也很好玩。

我只需掌控火候,既暗示李所要守信用,又全不把跟他談話當回事,以暴露他的虛偽和虛弱。

在報紙上看到美籍華人女作家張純如自殺身亡消息。第一次聽到她的名字,和她寫作的英文著作《南京大屠殺》。雖沒讀過她的作品,但從報導看,她多次返回大陸實地採訪、搜集資料,這部作品在美國影響蠻大。她極富正義感和才華,是我喜歡的嚴謹、正直的紀實作家。撕下報紙上她的美麗彩照,貼在頭頂的床板上。祭奠!


2004年12月3日,週五,晴

1日,堂侄出乎意料獲準來探視。上午收工後,上老監倉306趴在窗口胡亂張望,突然看見戴科帶著堂侄走在停車場上。馬上跑下樓,知道管教會叫我。果然管教喊我的名字。走進值班室,戴又挑刺說我的學員牌掛的不合規定,未搭理。進了套間的隊長辦公室,我坐在小凳上,戴給堂侄遞上一杯水。隨後坐在旁邊監視。向堂侄問起我關心的事情,總被戴打斷。胡亂扯起其它話題。

我要求給父親打電話,戴同意了。但要求我告知電話號碼,要我用普通話講話,不能使用他聽不懂的方言。恰好這時堂侄的手機響了。堂侄拿出手機機敏地念叨一句,哎呦,是等候在外面的張X來電。聽不清他們說什麽,也沒機會問。接完電話,堂侄隨口說張X現在在橫崗鎮工作,不清楚做什麽,但我為他高興。戴科拿去堂侄手機,邊虛情假意誇獎手機漂亮,邊撥通我父親的電話號碼。「是爺爺嗎?」他連問三遍。堂侄解釋:「我爺爺耳朵不好使,你要大聲說話!」「我是劉水的管教,他在這里都好,還長肥了!」隨後才把手機遞給我。

「爸爸,我是劉水!」聽見父親的聲音仍是那樣有力,底氣十足。手機信號不好,聽到父親很著急,聽不清我在說什麽。我跑去窗口,斷斷續續跟父親聊了幾句話。父親聽不清我說什麽,一個勁地吹話筒,他以前就有這個習慣。我聽到父親說話時聲音顫抖、哽咽……其實什麽都沒來得及說。

我有些憤怒。掛斷電話後,我吩咐堂侄,把你今天親眼看到的一切告訴你爺爺和張X。堂侄告訴我,全家剛在11月給爺爺慶祝80歲壽辰。還說父親要來深圳看望我,被家人攔住了。

2002年4月下旬,父親等家人來深圳遊玩半個月,去年我沒能回家鄉,今年再次錯過。我內心恐懼再也見不到父親,畢竟他年歲很高了。母親1994年去世時,我二次入獄在海南島,未能告祭。

每個中國持不同政見者,都背負親情倫常的牽絆。我幾次入獄,老共黨父親和家人都難以理解,更不會支持,但從不阻止我的政治信仰。外人很少能夠理解,我對民主、自由的信仰,自小來自父親對共產黨信仰忠貞不渝而潛移默化的教化。雖然我與父親兩種信仰完全敵對,優劣分明,但在信仰忠誠度上是相通的,父子情未被異化、扭曲。

我問戴科,能否過半減期?他沒有一句正經話,一貫胡說八道。

感冒幾天時間了,流鼻涕、鼻塞、頭痛,這次堅持沒去醫務室診治,硬扛。這是在深圳收教所7個月內第3次感冒。監獄環境和飲食惡劣,原本良好的體質明顯在惡化。但我不會示弱而放棄自由精神,抵抗,抵抗,抗爭、抗爭。

工廠仍在做包裝袋。王管教幾乎每天都讓我提供產量少的學員黑名單,我盡量選新兵的名字,不會影響他們的考評。我不想因為自己提交的黑名單,讓那些快過半的犯人因為勞動不好,被收教所找藉口延遲釋放。在我心中,每個收教犯人都是無罪之人,有罪的是收教制度和警察。

(待續)

劉水  異見人士,資深媒體人,獨立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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