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約稿時,已經是五月下旬;這也是我作爲一個非殘障者,主動參與殘障議題的一年時間。
專欄的目的是分享與中國殘障者相關的信息;但令我慚愧的是,對比港、台兩地,殘障議題在中國的可見度並不高,很多有用資料仍有待後人繼續補充。因此,本文作爲開篇,我會先回顧新冠疫情下的一些現象,以便台灣的讀者更好地了解中國殘障者的生存現狀。
另外,我對書寫此系列的期待,並非是爲了增強大衆對邊緣群體的同情心,反而希望以此能夠引起社會各界的關注與反思,進而聯結彼此的資源,讓殘障者的生存與發展權利,在無障礙的公民社會中得到真正地踐行。
在中國的視頻直播平台上,比如抖音、快手等,可以看到各種各樣的殘障者。比如聽障主播用手寫的文字或者手語,與粉絲進行互動;比如截癱女孩化著精致的妝容,唱歌給粉絲聽;又比如看到白天努力用手杖鍛煉走路的假肢男孩,晚上會搖身變爲遊戲主播,在線上跟別的主播連麥比賽。
他們的日常,既包括了習以爲常的洗衣做飯,也有與別人談笑風生的視頻。通過這個平台,也許你會概括現在的殘障者多才多藝,而且他們的生活過得非常不錯,並沒有想象中那麽慘。但是問題來了,即使社交平台上那麽多殘障者,爲何在現實生活中卻極少遇到呢?
事實上,在中國的衆多城市中,殘障者的身影並不多見,偶爾只會看到一些使用輪椅出行的老年人,那麽年輕一代甚至年齡更小的殘障者,爲何他們都仿佛「隱形」般生活在這個社會中呢?
中國抖音頻道上經常可以看到殘障人士在平台發表自己的才藝,看起來與一般無意。(美聯社/達志影像)
隱形的殘障者,與社交隔絕的困境
上述問題的答案,則指向了目前中國的無障礙進程。中國在城市的無障礙基礎設施建設參差不齊,就以北京與廣州爲例:北京地鐵裏面很多都是人行樓梯,扶梯與無障礙電梯極度缺乏;廣州這邊則在人行樓梯外,更多地覆蓋了扶梯與無障礙電梯設施。
除了地鐵,中國的公車很多都是滿滿當當的椅子,並沒有預留無障礙空間,供輪椅使用者進行搭乘;甚至,偶爾有視障者因爲帶導盲犬上公車,還會被司機拒絕上車。這也給殘障者帶來極大的出行不便,令他們無法在城市內自由出行,因而也很難看到他們的身影。
但無障礙設施的不足,不僅僅對他們升學、就業造成了負面的影響,與此同時也限制了他們的生存空間。比如今年的新冠疫情,由于中國制定了詳細的隔離措施,人民購買物品只能在有限的時間與空間。在此之前,殘障者也許可以憑借外賣員送貨上門,避免應對無障礙設施不足的困境;但因爲隔離,他們則只能依靠自己或者家人,想方設法去拿到物資。
這也令一些關注殘障者的民間力量,決定爲此發聲。他們準備了一個倡導計劃,通過大家因疫情被迫進行社交隔離的現狀,轉爲提醒社會大衆這種「足不出戶」只是殘障者的日常生活,由于無障礙設施不足,很多人都困在了家中,無法進行正常的社會交往。
比起非殘障者在疫情期間,因爲長期隔離而造成的不適情緒,殘障者則更適應這種狀況;但這種適應卻是畸形、不合理的狀態,意味著他們一直都在社會的邊緣,需求很少被看到。
直至在社交平台上,由于不需要考慮無障礙,他們才有一個小小的空間,向外界呈現生活一角,從隱形的狀態慢慢顯形,與其他人搭建起聯系。可事實上,他們有說「不」或者「要」的權利嗎?
當我們生活在「集體無殘障意識」的環境中
討論完殘障者的生存困境,我們也把視野擴大到社會層面,當殘障者在我們的社會隱形時,中國社會會是什麽什麽狀態,非殘障者如何看待殘障者呢?
我曾經去參加一個殘障議題的討論會,原本以爲他們會對議題有一定的了解,但事實上在場的參與者,都表示由于現實生活中無法接觸殘障者,因而在無法進行對話的情況下也得不到更多的稱呼,即使想關注這個議題也沒有具體的渠道,只能不了了之。
在討論會中,很多人對殘障者的稱呼仍然停留在醫療模式下,與中國官方一樣延用「殘疾人」的說法,所有的印象也只是「身殘志堅」的勵志、同情話語,又或者是對殘障者已經變成「殘廢」的刻板觀念,但其實不知道與殘障者相處。
由於不了解,他們也覺得目前障礙者的生存狀況並不差,應該會有政府提供一些經濟支持,讓他們度日。至于殘障者的升學、就業等公民權利,參與者則表示一無所知,僅僅局限在生存權利,則忽略了發展權利。
上述現象,其實也正在說明中國社會,已經形成了「集體無障礙意識」的環境,從一代人傳遞給下一代人,從個體影響到整體,大家都逐漸接受了這些現象,卻極少考慮到是否與現實匹配,也沒有考慮過改變與參與。因此造成殘障議題只在小範圍發生,長期下來則非常不利與公民社會的發展。
與此同時,這也無疑把殘障者與非殘障者拉開距離,並進行了等級歧視。非殘障者才是主流的,掌握著話語權,至于非殘障的聲音、權利則是可以被忽略的,是比非殘障者要低級的,他們的生活自怨自艾,也只能怪殘障本身,卻不考慮改善他們的生存狀況,無法到達社會共融的理念。
可事實上,不同環境下,障礙者會發生變化。人人都會老,當身體因年齡增長變爲殘障者,必須使用輪椅時;又或者沒有殘障的媽媽,需要推著嬰兒車進行社會活動時,沒有電梯與坡道,他們也困在這種場景中。因此,在隨時可逆的狀態下,爲什麽社會還要排擠殘障者的需求呢?我們在提倡合理便利、通用設計的理念時,則是考慮到社會更多人的需求,增加整體的幸福感。
畢竟,當這些其實本無障礙的人,卻生活在有障礙的社會空間中。這才是最可悲的事情。
參考資料:
《看見不可思議的人生:抖音直播讓身患殘疾的他們遇見生活裏的光》
https://mp.weixin.qq.com/s/cW3yAcTFfTURX4zJYLJjRg
《殘障群體的“隱形”抗疫》
https://mp.weixin.qq.com/s/pZuquHfNZHDJIPmlG-m7C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