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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權律師滕彪自述》靜靜燃燒的地火(十四)/遭遇思想警察

  • 時間:2020-07-27 17:42
  • 新聞引據:採訪
  • 撰稿編輯:新聞編輯
維權律師滕彪自述》靜靜燃燒的地火(十四)/遭遇思想警察
北大三角地是學運的主要發源地之一。在北京大學眾多的大字報中,有一張寫著美國革命時的一句口號:「不自由,毋寧死!」 (圖: 六四檔案 1989.4.25)
作者按:臺灣中央廣播電臺邀我為「洞察中國」典藏計畫,寫一寫我的經歷,我想乾脆從出生開始寫,交代一下一個赤貧的、病懨懨的、自閉的、被洗腦的農村呆孩子,是如何變成教授和人權律師,並走向反抗專制這條不歸路的。那大概就是思想自傳了。寫自傳就跟寫遺言差不多吧,都是「讓歷史告訴未來」的意思。可是下筆之後才發現,歷史根本不是你剛剛丟掉的錢包,回去撿起來就行了;歷史需要你有直面自我的勇氣、需要仔細探索,而探索就要用到現在的、當時的你還沒有的知識和視角。那就是說,在關於「過去」的敘述中,你沒有辦法抽離現在和未來。不僅如此,如何看待自己的歷史、如何敘述自己的過去,又與你對自己的定位、對自己未來的期許和想像連在一起。我相信,你的生命裡流淌著無數他者的經驗和靈魂,正如你的經驗和靈魂,也注入了一些人的生命。

我最早的日記寫於1986年,當時我13歲,剛上初中二年級,後來高中也寫了一些,高中畢業之後直到今天,從未中斷過,除了被失蹤、被關押並且被剝奪紙和筆的時候。這極大地彌補了我記憶力不好的缺點,有些事情已經20或30多年過去了,但我仍可以精確到某月某日,憑藉當時的文字,當年的場景、情緒和事件的細節仍歷歷在目,宛如昨天。

好了,故事開始。接下來是第十四集,《遭遇思想警察》。


進北大校園不到一年,我就闖禍了。

我在「91級北大新生文藝匯演」中表演了一個「絕活兒」—— 毛筆書法雙手倒書,先用右手寫了一聯,再用左手寫下聯,之後把紙倒轉180讀展示給觀眾,大家才看到我寫的是草書「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這對我實在是雕蟲小技,練兩天就行了。不過我想也許會有女生喜歡我的才藝吧。可找我的不是女孩子,而是北大團委。校團委文體中心讓我加入,幫忙寫海報、組織策劃文體活動之類。我就答應了。我後來又參加了一些學生社團,包括北大新聞社、五四文學社等。

1992、1993年,我被各種思潮、觀點激烈撞擊,大概屬於一半腦殘、一半自由化,帶著19歲年輕人的反叛本能。北大95周年校慶前夕,我被一種莫名的激情推動,寫下了一篇校慶宣言。可惜我日記裡沒有記下這篇戰鬥檄文。其實也不是什麼檄文,我只是用一種詩意的語言,表達對北大以及當時社會氛圍的不滿:缺少激情,缺少批判,缺少革命;北大曾經擁有那麼可歌可泣的光輝歲月,如今卻是平庸得令人窒息。

我還構思了一幅畫:有竹子,刀劍和火把,畫面倒過來就是「北大火」三個字。我不會畫,就中文系的劉東來畫;他是個才子,會篆刻、畫畫,會彈吉他,我們一起在校團委文體中心做事情,成了鐵哥們。利用北大團委的筆墨顏料,我用行草抄錄北大宣言,加上他畫的北大火,5月3日一早,貼到三角地,也是滿滿正能量的一張大字報。那時候還沒有正能量這個詞,但事後發生的事情證明,我們的舉動沒有被理解成正能量,而是被歸類為反革命的幼稚病。


北京校園裡學生們認真地抄寫大字報,有些大字報是外地來京的學生書寫的。(示意圖/六四檔案 1989.4.28)

那天,太陽懶洋洋地照著,貼完大字報的我感受到一種奇怪的獻身革命的壯烈。中午的時候,我想到三角地欣賞一下我的作品被欣賞的場面,可那些大字報已經不見了。我還問旁邊的人有沒有看到,結果就被守株待兔的思想警察捉去了。先是在燕園派出所接受問話,我說是我弄的,但那有什麼錯呢?然後就被領到北大保衛部,佟部長苦口婆心地把我教育一番,他說,什麼魏京生、徐文立,我們見的多了,你還嫩著呢,年紀輕輕的,別把路走歪了。

批北大缺激情、批判與革命引來思想警察

同系的一個才女看了我的《校慶宣言》,寫了一張字條給我:「年輕的血液總是渴望太陽的輝煌……/你不覺得你的獨自叫喊於生人之中/分外地寂寞嗎?」我很感激她。畢業後她閑雲野鶴一般,在美國讀了法學院,又回國創業,我還聽過著名歌手演唱她寫的歌,不過她的業餘愛好才是她的本色——她是一位才思獨運、文字優美的情感專欄作家。

5月5日晚上,我又被保衛部叫去談話,半夜才放回,大概是鞏固兩天前思想教育的成果吧。負責審訊朱靖江、劉峻、許秋漢等人、挽救失足大學生的,也都來自保衛部。這個我後來接觸的國保、國安、文保,都屬於一類。在小說《1984》裡,他們這一行當被親切地稱為「思想警察」,歸他們管的人大概應該叫思想犯吧。

這就是我第一次在大學闖禍、第一次遭遇思想警察的經歷。思想警察再次找上門來,是在10年之後了。


年輕學生對壓制言論、對普遍的腐敗現象、對社會上的唯利是圖,對人性之陰暗、庸俗,都深惡痛絕。

1993年,我仍處於在腦殘到反叛之間的動蕩混雜狀態。翻閱日記,可以看到當年20歲的我,一方面活力四射,享受青春的歡樂:讀書,寫散文寫詩,組織和參加各種文藝活動,到處採訪,愛唱歌,學跳舞,喜歡旅遊,珍視友情,與女友的異地戀又是那麼動人魂魄;另一方面也會陷於徬徨,有時還會略有頹廢,用我那相當有限的人生經驗和知識儲備,痛苦地思考和探索人生的意義。

愛國至上 曾為北京申奧失敗痛哭

我那時懷有強烈的愛國主義情感。我和同學們登上長城,我興奮地把國旗鋪在地上膜拜。當年的北京申奧,我熬夜看電視直播,聽到薩馬蘭奇念出北京的名字,我興奮地跳起來,接著才知道北京申奧失敗了,我極端失望,抱著同學就要哭。薩馬蘭奇這大喘氣大概是史上坑人最多的一次了。若干年後,我和北京2008年奧運會、2020年冬奧會的故事,畫風徹底變了。這些事以後再說。

但我對一些社會政治現象、對體制也表現出越來越多的不滿,如1993年3月15日,我記到:「校學生會競選,醜聞擺出,拉票、扣票、搶票、明奪暗鬥,實在有辱北大之名。一校尚此,舉國何如?」這一年的6月4日,我的日記上只有一句話:「三角地在軍警的保護之下,一片蕭條,令人神傷。」 對壓制言論、對普遍的腐敗現象、對社會上的唯利是圖、道德淪喪,對人性之陰暗、庸俗,都深惡痛絕。一個土鱉文藝青年所特有理想主義、革命激情、青春躁動,大概都體現在那篇闖了禍的《校慶宣言》上了。思想警察在我的反動思想剛剛萌芽時,就及時地壓上了一塊巨石,這小芽兒還能繼續成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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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滕彪  北大法學博士、律師。2003年起在中國投入法律維權工作,2005年與13名律師獲選亞洲週刊「亞洲風雲人物」,曾兩度被捕,但仍不顧中國警告,於2014年在六四25周年香港紀念晚會批判中國。三個月後,終於舉家流亡美國,至今仍在海外為中國人權與民主極力奔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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