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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犯工廠一角放置一台新的立式空調，我的寬大白色辦公檯就在空調機旁邊，很是清涼、愜意。辦公檯其實是張囚犯工作台。每天集體出工後，我就在這裡讀書、記賬；讀書累了，我會去工作區跟其他囚犯聊天，或幫助幹活。難友工廠庫房不允外人進入，裡面放置一個嶄新的灰色鐵質多層文件櫃，有斜拉抽屜。我將日記本與賬本、書籍等物品混雜藏放在抽屜裡，上面堆放雜物掩飾。
有好心難友，挖掘一株含羞草裝入花盆送給我，我將它擺放在身後、斜對辦公檯的窗台上。我又從放風區挖來幾株不知名綠草，植入撿來的幾個花盆，與害羞草擺成一排。每日澆水，生長繁茂。我就是做給管教們瞧，老子坐牢也有閒情逸致。
收教所囚犯流動極快，使得監獄文化難以保存歷史傳承。有些新兵並不理解我的「特權」，錯以為我跟獄警關係密切，幫助獄警助紂為虐。這些新兵不知我的政治冤獄、兩年最長收教期、過半不能減期；不知我組織簽名改善所有囚犯伙食，更不知我將收教所黑幕源源不斷透露給國外媒體；更不知我常常資助無錢回家難友。我時不時要向新兵宣示自己的存在感，呵呵。
年輕管教也要適應新監區，尤其是活潑好動的王曉海，他向來喜歡與囚犯一起踢球、玩耍。新監區沒有操場，管教與囚犯踢球、打籃球泡湯。囚犯在狹小的放風區還是踢球取樂，胡亂踢，排遣嚴管的憤懣。凸凹不平、極不規則的草地，難以組隊踢球。再者放風被嚴限為半小時，時間不夠。我喜歡放大腳踢，不管撿起籃球、足球，專門往監牆外大院踢。這樣，囚犯可有藉口撿球，出監區去大院溜達一圈。
囚犯的自由度，大多跟禁限的監獄物理空間相關。自由，對囚犯意味著犯規與懲戒，可我從不甘放棄絲毫的自由機會和空間。
自由有多種層次，要靠自己逐層拓擴、勇敢爭取，沒有自由可以一蹴而就。自由的內核是權利，自由與權利劃等號，擁有多少權利就有多少自由。一夜獲得的自由將是不完整、不穩固的，沒有可持續性，自由權利只有融入政治、經濟、文化、習俗、道德、法治和生活習慣當中，那才配稱自由。
監獄作為極端化處所，喪失人身自由只是一方面。人們通常認為，囚犯沒有自由和人權，監獄黑惡是理所當然，因此將監獄黑惡規則合理化、正當化。並非如此。囚犯的尊嚴、人格和基本人權同樣不可被剝奪。作為囚犯最後底線的生命權，沒人能剝奪，那麼維持生命需要最為基礎的不挨餓、就醫、活動空間、不受虐待、衛生保障、苦役報酬和親友接見等權利，也就意味著囚犯同樣享有基本自由和人權。囚犯人權必須得到保障。
一天，在監樓和工廠過道，遇見原男隊隊長肖新康，打過招呼，他說道：「劉水，你有白頭髮啦！」白髮早有，大笑而過。肖在新監區轉任一中隊隊長，彼此很少打交道了。我不會在管教面前示弱，更不會獻媚、迎合。
新監區嚴管符合管教作為獄警全方位管控、支配囚犯的權力感。一旦人被有罪化、任何制裁都被視為合理合法。但是，收教囚犯未被法庭審判，只是被警察擴大化認定為「違法」，並非法律意義上的罪犯，卻被當作囚犯對待。在警察國家，擴大化製造敵人、尋找敵人，把所有人視為潛在罪犯，是專制權力的本性所決定。源自權力者的不安全感——權力來源無正當性——暴力奪權，懼怕人民像他們一樣造反革命。
搬去新監區一月後的一天，王曉海管教喊我等幾人去老監區收拾舊物。我一個多月沒出新監區，快要憋瘋。老監區人去樓空，模樣大變，跟廢墟一樣。對面的法輪功監樓，悄無聲息，不見人影。我們上下轉遍三層監樓，倉門大開，每間監倉保持我們離開那天原狀，落滿灰塵；又去伙房查看，冰櫃和鍋碗瓢盆原封未動；大院裡的野草冒出老高，在風中搖曳，角落裡青苔可見。
我站在三樓樓道北望，收教所外的居民高樓、技監局樓、女監區大樓和蔥綠的塘朗山，清晰可見。塘朗山大約海拔4、500米，山腳下就是女監區。以前我們常常站在監樓三樓，遙望滑翔傘愛好者自由飛翔，傘色五顏六色，非常醒目，對囚禁的我們太有誘惑力，令人浮想聯翩。獄警專用的優良網球場和籃球場，近在眼前，可永遠空蕩無人。自由，觸手可及，又遙不可及。
拾荒者不能進入收教所，否則，物品早被洗劫一空。
意外在一樓樓梯下的小房間，發現一箱未開封的蘋果，飄散出濃濃的蘋果香味。搬出放在大院。很是疑惑，哪來的蘋果？突然想起，我有一次購買一箱蘋果，從沒收到，我為此向管教詢問，沒有下文。我說道，這可能就是我丟失的那箱蘋果。這箱蘋果存放在陰涼的半地下小房間幾個月，大部分依然完好。幾人挑選好蘋果在衣服上蹭蹭，張口就啃。我入監一年多被禁止接見，很難吃到水果。其他難友接見時，親友帶來大魚大肉和水果，允許在會見大廳食用，也可吸煙。
王曉海站在旁邊笑看，提醒道，存放太久不會有毒吧？我回說，北方蘋果每年10月份前後成熟，採摘的蘋果在本地或運往南方銷售，大部分存放在大型冷庫，等到元旦和春節前後，再用重型貨車長途運輸到南方城市售賣，南方廣東等省不出產蘋果，可以賣到高價。
王曉海沒讓我們進去中隊值班室，估計跟監樓一樣廢頹。
我們撿了幾把掃把、幾盆半死不活的盆栽，拿回新監區。
我總覺得蹊蹺，不知收教所又在玩什麼把戲，但又沒發現異常人事。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