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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毛澤東神魂附體」的新島淳良與《半夜雞叫》

  • 時間:2023-09-11 16:20
  • 新聞引據:採訪
  • 撰稿編輯:新聞編輯
被「毛澤東神魂附體」的新島淳良與《半夜雞叫》
《半夜雞叫》日文版

《高玉寶》三種日文版

1955年解放軍作家高玉寶的自傳體小說《半夜雞叫》出版後,印了五百萬冊,還被選入小學課本,改編為連環畫和文藝演唱,國內出版藏、蒙、維等七種民族文字版,十幾個國家和地區翻譯了十五種以上的外文版。

本書第九章《半夜雞叫》講述的是一位本名周春富,外號「周扒皮」的東北老財主是個吝嗇鬼,躲進臭氣熏天,又髒又黑的豬圈旁邊的小破屋,半夜學雞叫,逼僱工們摸黑就下地幹農活,榨血汗。放豬少年高玉寶識破了「周扒皮」奸詐的鬼伎倆,於是將計就計,讓「周扒皮」當偷雞賊,飽餐了一頓胖揍,還挨了日本鬼子的子彈。從此這個真人真名真地的高玉寶智鬥「周扒皮」的故事從中國走向世界。

日文版就有三種。
幾乎與中文版同時,1955年漢學家與中日關係研究者実藤惠秀與六角恆廣的合譯本刊登於《新日本文學》期刊,同年單行本出版。

這一年,亞非會議在印尼萬隆召開,周恩來在世界舞台上展現了「新中國」生氣勃勃的形象和獨特的個人魅力,亞洲各國首腦表現出對中共領導下的共產主義的認同感。《高玉寶》合拍地代表新中國文學走入日本讀者的視野。
1972年実藤·六角的合譯版又由東方書店出版,收入《現代中國革命文學集》第二卷。

1966年,中國研究者新島淳良的譯本,由新日本出版社出版 ,收入《世界新少年少女文學選 》第七卷。

1972年翻譯家伊藤克的譯本,由青年出版社出版,伊藤曾是中國作協沈陽分會會員,自1956年起,成為人民出版社的「特約翻譯家」,譯介過《紅色娘子軍》、《歐陽海之歌》等紅色經典文學。

1972年,冷戰背景的世界格局中,日本放棄支持台灣,轉而與中共簽訂《中日聯合聲明》,「恢復邦交正常化」,因此,《高玉寶》的日文新版和舊版再版都順應了歷史的新潮流。


三個版本中,筆者比較注意的是譯者新島。

被「毛澤東神魂附體」的新島淳良離開中國研究界

新島淳良(1928-2002)曾是著名的毛澤東思想的研究者,文革期日本論壇活躍的言論人,對「造反有理」、「帝大解體」的「全共鬥」學園紛爭以及日本左翼運動產生過影響,其思想與實踐歷程值得思考。


左:文革期的東京大學。/ 右:日本人民慶祝文革

新島的一生中親自翻譯的中國文學作品似乎不多,在文革爆發的這一年重新翻譯別人已經出版過的作品,應當算他人生中的一件事情。但他對自己的生平介紹時,除了《毛澤東的哲學》、《毛澤東的思想》、《阿Q的烏托邦》等幾本單著之外,不知為什麼,對《高玉寶》譯本卻不多見文字。

限於篇幅,拙文只能對新島做些清湯寡水的介紹。

二戰後的日本原有價值的系統崩潰,出獄後的日本共產黨(以下簡稱為「日共」)領導人受到青年歡迎,新島加入了「日共」,很快成為「毛澤東的高徒」。此時的「日共」對中共亦步亦趨,東施效顰。

新島於1953年進入中國研究所。這是1946年成立的研究中國的重鎮,但它在相當長的一段時期,發表的對華研究與言論都對「新中國」一邊倒,幾乎充當中共的口號與意識形態的傳聲筒的角色,缺乏獨立思考與分析,新島是其中之一。

這是因為戰後很多日本的中國研究者對戰爭時期給中國人民帶來的災難負有贖罪感,對「中國人民的寬大處理」感恩戴德。研究中國時,「中日友好」、「恢復邦交」的目的論與價值論先行,價值自由,客觀中立、理性思考、冷靜認識受到紅色新中國的影響,其「研究」帶有很強的主觀性和宣傳性,事實上忽悠與誤導了讀者。

1964年,中國第一顆原子彈成功爆炸。1966年,完成第三次核試驗。同年國慶期間,八一電影製片廠拍攝的第三次核試驗成功的彩色紀錄片《毛澤東思想的偉大勝利》在北京、上海等大城市上映,1967年,中國第一顆氫彈空爆實驗成功。

世界為之震驚。

因為自1945年人類首次核武器試驗以來,尤其是同年8月盟軍在廣島和長崎投下原子彈,人類歷史上第一場核武器空襲行動引發了毀滅性災難,作為直接受害者的日本,棄核、反核與絕對和平主義一直是戰後教育的重要課題。     
但日本左派在核問題上卻政治正確先行,持雙重標準,一面聲色俱厲地抗議美帝霸權主義者持有核武器,卻對新中國的核試驗成功一片歡呼聲。比如1964年毛主義者,社會主義學生同盟委員長河北三男聽到中國核試驗成功的消息狂喜高喊:「萬歲!萬歲!」。日本知識人對本國的民族主義抱有足夠的警惕,卻對新中國的民族主義高度讚揚。

1966年,「日共」沒有同意遵照毛澤東的要求在共同宣言中加入指責「蘇修」的內容,引起龍顏不悅,二者決裂,「日共」與「蘇修」、「美帝」、「佐藤反動內閣」一起,被毛澤東並列為四大敵人之一。

新島在期刊《經濟學人》發表的《核試驗的意義·整風的意義-圍繞中國像的神話與現實》一文中,論及歐美日各國政府對中國第三次核試驗的反應。由於日本民間對中國持有「高尚的道德、高水準的文化」印象,日本政府的抗議必將會影響中日民間交流。因此新島提議,和平共存的基礎是對需要勞神費力的另一方以理性善待,對在多方面有文化學術交流的中國和中國人,決不能以「野蠻」的視點來看,這才是國際政治的基礎。新島對文革的「教育革命」以及對毛澤東思想與世界革命充滿希望。

新島歷任早稻田大學、東京都立大學講師之後,1968年赴任早稻田大學政治經濟學部教授,講授中國文學、中國思想以及現代中國論,這一年他才四十歲,正意氣風發。
新島譯本出版後的翌年,作家川端康成、三島由紀夫等四人發起了對文革的抗議,指出文革本質上是一場政治革命,是中共政權對學問和藝術自律性的侵犯。新島立即撰文反駁,不畏一人對四人,禮讚與擁護文革,談文革對世界革命理論的意義,自覺而積極地維護毛的正面形象與文革的絕對正確性。

新島甚至打算將毛澤東的「公社」移植進日本土壤,在日本搞一場轟轟烈烈的文化大革命。
新島的論調遭到青年學者中島嶺雄的反對,中島認為文革期的中國已經變為絕對權威化毛思想的「兵營國家」。


在中日尚無邦交的1964年至1969年,新島曾五次親赴中國,獲得「鐵幕下」層層迷霧的中國現場信息。但他只看得見他想看的東西,當了一個搬運工和複印機的角色,他試圖找出中國文革與日本「造反有理」的「完全同一的世界革命的意義」。

而同樣訪問了中國的中島,發表《逃出毛澤東北京的真相-從動蕩的中國回來》(中央公論,1967年3月號),透析了統一的高分貝聲音下教條主義的毛思想,不過是「從舊社會遺留的母斑裡剔除階級敵人,這類階級鬥爭,一百年、兩百年都會搞下去」。

新島收集了不少街頭巷尾的各種紅衛兵小報、墻報、大字報等資料,當時的各種大報小報都刊登毛澤東的講話、指示、中共的決定和通知。但中共告誡他「可以看,但不能帶出去」。新島卻認為都是公開或者半公開的消息,又不是偷盜情報,於是將告誡當做了耳邊風。

1970年.新島在日本出版《毛澤東的最高指示》(三一書房)。本書包括原文資料的翻譯與解說,新島完全站在「禮讚派」的立場擁護文革,打算通過本書出版使得更多外國讀者了解中國革命以及靈魂人物毛澤東的真面目,從而達到宣傳其思想的作用。他甚至打算出版英、法等語言的翻譯版,新島的部分資料還發表在台灣的《中共研究》上。這一切也是出於他替中共宣傳的一副好心腸。

但是本書的出版遭至中共的忌恨。因為「領導我們事業的核心力量與思想基礎,光芒萬丈的毛澤東思想」是顛撲不破,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不允許任何人篡改和代替,更不允許外國人在未經中共事先公佈與同意的情況下擅自翻譯出版。

新島由中共的座上客轉眼變成不受歡迎的人,暗示他不能再入境。(還好他是外國人,文革中不少中國人因此招致殺頭罪)。

在日本,新島招致日本「親華派」以及比他更為狂信毛思想的極左派的大批判。也許「村八分」式的空氣,只有日本人能讀懂。

新島心灰意冷,賣掉自己的藏書,辭去早稻田大學的教職,離開中國研究界,進入日本一個農業共同體組織「山岸會」,在那裡繼續摸索與實踐「日本的烏托邦與毛澤東思想的接點」。到去世為止,他在「山岸會」一進一出再進,終其一生。

1983年,新島撰文反思曾因仰望新中國到「頸脖子疼」的自己,如何「被毛澤東神魂附體」。但毛思想的「公社」藍圖終究與自己追求的烏托邦產生偏差。親赴中國,耳聞目睹宣傳機器下人造「烏托邦」背後的陰暗面,卻側目而視,隻字不提,批評了自己「理論上的混亂」。
從這個意義上看,新島是一位誠實的日本知識人。

日本鬼子開槍的細節是一個大烏龍

新島去世十年後,周春富的後人孟令騫經過調查考證,發現「半夜雞不叫」,「雞根本不會半夜叫」,無良老財主「周扒皮」逼僱工摸黑下地幹活,這個仇恨神話根本就是一個大烏龍。幾億,十幾億中國人讀者,甚至嚴謹的外國譯者和研究者,全都囫圇吞棗,不加思考地接受了這個完全違背生活常識與是非邏輯判斷的謊言。

周春富死於1947年的暴力土改運動。批鬥會上他被五花大綁,有人用繩子頭蘸水把他往死裡打。周春富所在的遼寧南部的復縣,一個月中被處死近兩千人。(參見孟令騫《半夜雞不叫-揭開地主周扒皮的真實面目》 台灣秀威出版  2011年)。

《高玉寶》這本書也不是「大字墨墨黑,小字不認得」的高玉寶本人寫出來的。解放軍為樹立掃盲文化典型,請一位筆名叫「荒草」(本名郭永江)的專業作家幫助高玉寶名為「修改」,實為代筆出籠的,但為政治需要,這個重要事實被刻意隱瞞了。

據說高玉寶寫「日本鬼子」的「鬼」寫不出來,就畫個伸出舌頭的吊死鬼代替「鬼」字,「殺人」的「殺」字寫不出來,就畫一個人,然後在人的脖子後面畫一把刀。

「東山坡上農民正忙著春耕,看見山岔口跑來一群男女,惶惶張張地說日本鬼子朝這邊來了,一路上殺人放火無所不為。村民都放下手中的活計收拾農具回家趕牲口進山躲躲……這情景可樂壞了村公所的閻王保長周長安和屯長王紅眼。鬼子兵來到太平村搶糧、抓勞工辦思想犯,一小撮鬼子頭目還住在周長安的爹老周扒皮周春富的家……。」

住進周家的日本鬼子也參入了本書「周扒皮半夜偷學雞叫」這一「膾炙人口」的情節:

「喊抓打偷雞賊的聲音傳到上院,驚動了住在西廂房睡覺的鬼子軍官,聽見喊聲,帶了兩個護兵,拿著手槍就爬出來,邊跑邊喊:賊的一個不要,統統打死。來到黑糊糊的下院,小鬼子軍官噠噠地照著雞窩,就是兩槍,老周扒皮『哎呀』叫了一聲,直喊是我是我,一頭鑽進了雞窩裡,嚇得拉了一褲兜子尿」。
 
日本鬼子這兩槍正打在周扒皮的大腿上,直流血,好像骨頭也打壞了。鬼子軍官看著滿頭雞屎的老財主好笑,也不明白他為什麼半夜要抓雞。

「要是叫鬼子一槍打死才好呢」。

僱工們總算解了恨。
時隔多年後,孟令騫調查《高玉寶》中描寫日本鬼子駐扎遼南農村的情節,老輩人的回答,那是「扯淡,扯淡」。類似的日本鬼子飛揚跋扈為非作歹的描寫,「基本屬於虛構」。因為「偽滿洲國」時代,日本人主要佈局在滿鐵沿線大小城市和礦產資源地,而本書描寫的當地的老百姓幾乎沒見到過日本人。

至於高玉寶的不忘階級苦,牢記血淚仇的抗日故事,當小說看吧,也不失精彩。

「一名與日本軍國主義鬥爭的中國少年的記錄!本書講的是中國農村的一名少年,在中國共產黨與解放軍的影響下,身懷民族恨與階級愛,而與日本鬼子兵戰鬥,走向抗日與解放的故事。良書獻給反對日本軍國主義,實現中日兩國邦交的日本人民。」(伊藤版書腰)

《高玉寶》這本小說告訴讀者,日本軍國主義如何作惡,日本人必須牢記日本軍國主義侵略中國犯下的罪行。(新島版後記)

作者》老不西  時事評論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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