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莊的傳統風俗與傳說正在消失過程中,電視或網絡中的人物故事正在成為每一個村莊的熱議話題,舊的風俗也日漸失傳,這是一個不可逆的過程。中共建政之後,直到六七十年代,由於沒有電視機,收音機、廣播也不多見,所以中共的文化宣傳與時尚文化沒有侵入到鄉村,鄉村還在自已的傳統人文生態中。
村莊傳統因城鎮化而消解,也因電視網絡而失傳,但中共治下,卻多了一層因素,就是黨文化對村莊傳統的清除與汙名化,所謂的「除四舊」,「移風易俗」,「樹立社會主義新風尚」,等等,但政治運動形成的文化革命,無法改變村莊的傳統形態,真正改變鄉村傳統人文傳統生態的,是新經濟形態、新媒體與新的流行時尚。
當我憶起兒時村莊的習俗,倍覺珍惜,村莊像個活化石,幾乎保留了三千年的各種傳統,而且這些傳統不依賴文字傳承,是通過師承、村莊間傳播、家庭傳承的無字傳承方式,一個新名詞叫「非物質文化遺產」,也叫「無形文化財富」,經過文字傳承的譬如四書五經,二千年異變很少,而口耳相傳或無文字傳承,一些有異變,一些卻保留著原有的形態。
對自然神、對與人或與生命有關的一切的敬畏感,是村莊傳統信仰與人文的底色。許多人以西方傳統為參照,認為傳統中華文明沒有信仰,這是一種對傳統的誤讀,泛信仰文化也是信仰文明之一種,可怕的是無信仰的唯物主義思想,對一切無所敬畏,所以可以突破人倫底線,生命不僅被工具化,屠戮生命也無所顧惜。
從胞衣說起
我很小的時候在家邊上的小土墻邊發現一個陶罐,準備將它挖出來時,奶奶告訴我說,不要動它,然後將陶罐埋好。奶奶說,那是胞衣罐,人出生的時候脫掉了娘胎裡的「胞衣」,就用陶罐裝好,選擇一個合適的地方埋藏,講究的人家會請風水師選擇地點,在吉日埋藏。
也就是說,在六七十年代,我們鄉下仍然保留著埋胞衣罐的習俗,母親們生孩子,基本都是本村或鄰村的接生婆接生,鄉村赤腳醫生幾乎沒有參與接生的。
有趣的是,胞衣罐如此被重視,「胞衣罐」一詞在鄉村中卻是罵人的話,相當廢物或草包這樣的罵人話。
去年我讀日本明治天皇的傳記,驚奇的發現,當年天皇出生的時候,埋藏胞衣罐的方式與我們村莊習俗基本一致,如此說來,我與日本皇室有「同胞」關係,這種同胞關係是共同的埋藏胞衣的習俗,而中共喜歡的口頭禪是:海外同胞、港澳臺同胞,前提是一個中華母親,同宗同祖之意,但問題是,中共一直奉馬克思為老祖宗,祖先不同怎?可能是同胞關係呢?唯物主義的馬克思主義者是無視胞衣埋藏這樣的習俗傳統的,只會以破四舊的方式廢止,當他們說同胞的時侯只會是用於政治欺騙,想在政治之外,為統戰而尋找親情。
村莊的小傳統卻具世界性意義
日本皇室埋藏胞衣的傳統,應該來自大陸, 日本醫家丹波康賴在《醫心方》(成書於982年)輯錄了大陸南北朝時的《產經》:「夫生之與死,夭之與壽,正在產乳藏胞。—-使產生之場幾得無咎也。」出土文物也將藏胞衣的傳統推向二千年之前,馬王堆漢墓出土資料中有關藏埋胞衣資料的梳理,探索了古人在藏埋胞衣時對時間、地點、方位以及胞衣的處理方法等方面的宜忌習俗。
弗雷澤在《金枝》(1890年出版)一書中徵引了世界各地有關藏胞的習俗資料後分析說:「臍帶和胞衣也普遍被認為在割斷與人身的聯繫後,仍保留了它與人身之間的交感聯繫。人們確信這種交感聯繫是非常密切的,以致這個人一生的禍福安危都和他的臍帶或胞衣有關:如果他的臍帶或胞衣保存得好、處理得當,那他就將一生幸運,反之,如它們被丟失或損壞,他的一生將因之而多災多難。」
詹姆斯·喬治·弗雷澤
既然胞衣如此關切人們的命運,在村莊中應該受到普遍的重視吧,事實卻並非如此。我上初中的七十年代,一位同學的村莊裡卻有吃胎盤養生的習俗,而到了八九十年代則更為盛行。原因是中醫認為,由胎盤製成的中藥具有滋補功效,用於治療多種疾病。
童年村莊裡一只小小胞衣罐,卻與世界性的古老傳統習俗相關聯,村莊習俗的文化人類學意義,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與發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