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軍槍殺越南難民黑歷史(三)血染東崗三七事件教我們的事 - 新聞

1987年3月7日，金門烈嶼東崗發生駐軍槍殺包括孕婦、小孩、老人在內越南難民的「三七事件」。監察委員高涌誠透過管道，約詢到了35年前在案發現場的20位官士兵，還原了整個事發經過。然而20名越南難民遭到國軍槍殺的悲劇究竟能教會我們什麼樣的事情？請聽我們的分析報導

軍令難違開槍官兵也是受害者

『(原音)三月七日那天大概接近快中午以後他們都已經佈陣好了，幾乎已經都下沙灘了，已經動員一個連的兵力，當船在那邊裡走來走去時，開槍時都是拿五七步槍，五零機槍在碉堡裡，義務役拿的是五七步槍，軍官配的是六五步槍，以那個時候來講算是新，其實是一直不斷在打。』

監委高涌誠細說著當難民船在據點外漂流時，岸上官士兵是如何對其驅離，只是一談到究竟是誰開槍打死了上岸求助的母親和小孩時，官兵的說法就各有不同。

『(原音)當然我們談訪那些義務役士兵，我覺得人都趨利避害啦，發生這麼殘忍的事情，當然心情上都要開脫嘛，「沒有啦，我都講卡彈呀，我都對天上打。」你要講的是，這些人到底有沒有責任，我認為我寧可相信他們沒有這樣子。舉例啦，最慘忍的媽媽和小孩到底是誰開槍打的，我能證實媽媽和小孩是被故意打死的，是故意槍擊擊斃的，怎麼擊斃的。每一個人有每一個人的說法，這是你問題有問到，他們有沒有『創傷後壓力症候群(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 PTSD)』，有，所以要訪談這件事並不是這麼容易。』

高涌誠

對於受訪當事人之所以對事實交代不清，高涌誠認為，就是受到心理創傷所致。而一直追蹤此案長達30多年的軍事雜誌總編輯劉文孝受訪時也提到，曾聽聞一位張敦智教授訪談現場開槍的官士兵中，就有人當場崩潰，痛哭一天一夜。

『(原音)是有一個叫張敦智的一個教授啊，他訪問他的堂哥，他堂哥是當事人，那旁邊一票有7、8個，就他在今年過年時候，去跟他們談了一下，因為那個裡面有人承認他在當天開槍，他就在哭，他就受不了了，還有人哭了一天一夜的，報告裡面有寫一天一夜的，但是這批我現在碰到這一批人，他們就已經有人承認當天他就哭了，就受不了，那我當時在那邊看到的是說，他們第二次在挖，第二次重新挖的時候，就很多預官在現場吐啊，這也是傳出來的。』

的確，高涌誠從調查約詢的過程，就發現了許多當事人的健保資料中，確實有掛精神科的紀錄，儘管這些人不願現身，但也被間接證明確有心理創傷。

『(原音)其實能夠接受我們訪談而且最後做確認那個訪談紀錄的，基本上都還好，那有一些反而是我們找不到，你明明戶籍就在那邊，退撫會跟我們講說因為有的是有退伍，他是那個榮民嘛，理論上會有退伍資料的，退撫會明明就跟我們講他在那邊，好像是在工作，但就是找不到人。那找不到人，其實監察調查也有一定程度的權力，比如說我們有去調出說，看能不能知道他可不可以知道他的健保的使用，當然這是這個是隱私，但是監察調查也最後迫不得已還是可以有這個權力，調出他的健保資料，其實你可以看到有一大堆可能去看了精神科診所，然後找不到人了。所以我說訪談得到的反而還好，我們試著找，但是一直找不到人的，可能狀況不見得好，比較擔心的是我們找不到人，明明這個他是榮民身份，理論上應該知道他在哪裡，但是聽說狀況不好，那當然因為他們那個時候其實就是同袍了，同袍中間也有耳語，那我們也會從這些可以訪談的人，聽到說啊誰誰誰的狀況不好，其實是真的有心理創傷的。』

焦慮被追訴然法律實務可能性小

回顧當年軍事審判，包括旅長、營長及兩位連長都遭到軍事法院分別判處1年8月及1年10月不等有期徒刑。他們不僅要背負殺人罪名，更因此斷送了軍中前程，人生巨變至此，心中抑鬱可想而知。

面對外界『泯滅人性』的批評，當年也在烈嶼服役、不願具名的軍官則忍不住為同袍喊冤，強調一切都是依戰備規定執行，上面一聲令下，誰能違抗軍令不開槍，但也就在軍令和人道的掙扎間，讓許多當事人在心理上留下難以抹去的創傷和陰影，尤其在高涌誠開始進行約談時，更出現焦慮，擔心35年後，是否會被追訴？

高涌誠說：『(原音)司法當然這是我講的，他們可以重啟偵查，補充偵查啦，可以追加起訴，因為這樣子已經起訴了，他也可以追加起訴，但是追加起訴以後，就是我講有追究的可能性，但是可能性很低的原因在說，第一個他們證據充不充分，第二個要面臨法院要判決的時候，它對於追訴權時效的處理啊，我們現在殺人罪其實是沒有追訴權時效，但是在舊法時期最長20年嘛，還是我講的嘛，你問的每一個人都趨利避害，他都講沒有，我槍往上開啊，我沒有，我是裝一個樣子而已，我沒有開槍，你怎麼去證明35年前的那個真相是什麼。』

PTSD重創戰力凸顯國軍心輔重要性

儘管如此，創傷後壓力症候群究竟會對軍隊帶來多大的影響？以美軍因應911事件出兵而造成嚴重傷亡的調查為例，自2001年10月以來約62％退伍軍人使用醫療服務中，心理或精神障礙服務人次就排名第三，其中又以創傷後壓力症候群為最大宗。調查更發現，不論何時服役，創傷後壓力症候群始終都是美國退伍軍人首要健康問題。顯示戰場壓力對個人心理狀態及整體戰力都有很大的影響。高涌誠就認為，國軍現代化的過程中，心輔應該扮演重要角色。

高涌誠說：『(原音)你這個裡面來看說他的管理，軍方的管理一定是有他的特殊的一套，甚至於應該是所有的領域裡面最頂尖的，不然他就不會是一個有戰力的軍隊，這個要符合有戰力的軍隊的這個管理本身，他就是要各式各樣的資源要進來，他要去協調這個資源，就是我講心輔啊，他要去如何去避免他的士兵，會有這樣症候群成為無戰力，他就要去想，現代化國軍，國防部就講，他們現代化國軍就是在想這些事情。』

國軍現代化過程中，心輔工作成為重中之重。(圖片摘自國防部發言人臉書)

防指揮官判斷錯誤立院修法設國防法務官

只是回到問題源頭，如果當時指揮官能正確了解法令，下達命令，是否就可避免悲劇發生，更不必讓官兵承受日復一日的心理煎熬，甚至身陷司法或是國際戰爭罪的追訴？對此，高涌誠說，立法院今年五月就三讀修正通過陸海空軍軍官士官任職條例，其中規定國防部得設置國防法務官，就是希望軍中有法律專才，能在關鍵時刻，提供軍事長官適切的法律意見，做出正確判斷。

高涌誠說：『(原音)他們就是要研究戰爭法了，因為大家看到烏克蘭戰爭，其實因為俄軍其實是比較殘忍的嘛，都會說他們被要送戰爭罪啊，那什麼是戰爭罪，什麼情形你不能夠去攻擊平民，什麼情形是例外，這個是必須要有一個國際法的研究的，國防部今年立法院有通過一個法律，他們有相關的軍官，這些軍官，據我後來國防部是說，他們如果以作戰單位來講，指揮官旁邊就要有一位熟悉這種國際法，國際公法，國際戰爭法，他能夠知道這個接戰規則是會符合規定，不會被世界各國究責的，他要做一個稱職的幕僚，現在我們已經有這樣子的一個體制。』

立法院5月通過修法，國防部得設國防法務官。圖為立法院長游錫堃。(資料照)

避免悲劇重演監委籲推難民法

對於國防部提出這樣的修法，高涌誠相當肯定，但對於台灣至今還沒有難民法，高涌誠卻感到遺憾。翻開420多頁的調查報告，其中相當大的篇幅，就是介紹各國處理難民時的法律及準則，但直到現在，難民法的立法在台灣仍因兩岸特殊的關係，只聞樓梯響。高涌誠認為，如果當時有難民法可以做為前線處理難民的標準作業程序(SOP)，就可能不會發生這樣的慘案。

高涌誠說：『(原音)我們自外於聯合國體系很久了，當然我也講聯合國自己也有損失了，那這個中間怎麼如何做一個平衡，尤其烏克蘭戰爭，真的就是講幾百萬人流離失所，我們真的不能重新思考嗎？我是覺得或許可以的，那我報告裡面也有寫要點到一點點，(記者：如果真的有難民法的話，您認為三七事件這樣的悲劇會發生？)那當然就不會啊，因為在他會變成是我們國家整體政策，(記者：就是一個很明確的SOP會出來)，是是。』

越南船民 (示意圖)

事實上，高涌誠的說法，並非沒有根據。因為台灣從1977年至1988年，確實在澎湖白沙鄉講美村開設有越南難民營，而這12年間，就曾經收容過46艘難民船、超過2000名難民。而不論是高涌誠或是劉文孝談及此事時都不禁感嘆，如果1987年當時，這艘難民船是漂到了澎湖，命運就可能大大不同了。

三七事件是悲劇也應是改革動力

儘管時光不能倒流，但歷史卻可以為鑑，尤其根據調查，三七事件並非單一個案，只是之前並未傳出一次就慘死這麼多人的案件，因此在三七事件發生35年後的今天，在真相終於大白的此刻，除了政府應還給受難者一個公道外，我們能否從血淚的悲劇中，學會教訓，不再重蹈覆轍，甚至讓它成為一種進步改革的力量，這才是我們應該從三七事件中學會的事。

國軍槍殺越南難民黑歷史 系列報導
(一)血染東崗三七事件的真相及轉型正義
 (二)血染東崗一場怵目驚心的槍殺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