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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我不相信」的社會運動──中國白紙革命綜述

  • 時間:2022-12-09 18:11
  • 新聞引據:採訪
  • 撰稿編輯:新聞編輯
一場「我不相信」的社會運動──中國白紙革命綜述
中國留學生在柏林發起「自由中國、白紙革命」示威。(資料照/中央社)

引言

詩人北島曾在《回答》中以「我不相信」,表達中國年輕人對時代的不滿。在當今實行政治高壓的中國,波及全國的抗議是難以想見的。就在外界認為中國社會已是一潭死水的時候,抗議動態清零防疫模式的白紙革命,重新燃起了外界對中國市民社會表達意願和模式的關注。其實,這場由大學生帶頭、各行業民眾跟進加入的社會運動,其發生早有預兆,關於中國防疫模式的論戰在中國內部網路平台上也進行了許久。只不過,自以為擁有絕對控制力的中國國家機器對此採取了傲慢的視而不見。任何社會都有一定的普遍法則,人都需要生存,需要尊嚴,中國也不例外;人人都有權對荒謬表達「我不相信」

動態清零:並非初始就遭反對

在2020年新冠肺炎發生初期,沒有特效藥物,也沒有疫苗,因此採取強力防堵和隔離措施,在應對疫情方面確實起到了一定作用。在社會管理體制上,由於歐美各國信奉自由精神,並未採取極端的強制封控措施,因此部分民眾對疫情擴散有恐慌。反觀中國,由於國家機器擁有強大的控制力以及基層動員力,因此對社會實行網格化管理,反而顯得易如反掌。一些在歐美國家難以想見的事情或現象,在中國反而變得稀鬆平常——例如動輒數十萬、上百萬人參與的全民核酸檢測、追蹤記錄當事人外出軌跡的行程碼、各省研發的健康碼等,都展現了政府對民眾個人生活的強力控制。

特別是在海外的中國留學生和僑民,紛紛在那個時期花費天價購買飛機票,返回中國躲避疫情。在中國控制的特區城市香港,2022年初疫情大規模擴散,單日確診人數不斷上升,亦有大量民眾選擇前往中國內地暫居。正是因為中國實行強力的動態清零做法,在某種程度上給了民眾一種高度自信的安全感:這是一種不會感染、不會感染後死亡的安全感。

但當時的中國民眾對這種極端防疫措施的支持,是有限度的。不少民眾以為新冠疫情會如同2003年的沙士一樣,在幾個月內很快結束,而極端限制個人自由的防疫措施,也正是為了盡早結束疫情而實行的。本著「國家也是為我們好」的想法,中國人暫時忍受了這種防控措施。犧牲個人自由、犧牲短期經濟利益,來換取長期的社會安定與繁榮,是2020年中國社會的共識。如果說,當時的中國民眾對官方有不滿的話,則主要集中在疫情初期,武漢當局隱瞞疫情、訓誡吹哨人李文亮等人的做法上。對防疫措施的質疑並非2020年中國社會思潮的主流。部分具有中國民族主義色彩的媒體甚至嘲笑歐美防疫模式,認為歐美社會應該向中國「抄作業」,意即學習中國模式。一時間,伴隨防疫成功帶來的自信,也席捲中國大江南北。

歐美恢復常態:是否躺平?

讓中國人開始對自身防疫模式開始出現懷疑或動搖的時間點,是2021年下半年。這一年,伴隨新冠疫苗的問世、接種,再加上奧密克戎變異毒株的毒性不斷弱化,歐美各國陸續解除了封城或人員流動限制措施。

經歷了改革開放40年的洗禮,中國與西方社會的交流已經非常頻密,民間社會對歐美各國開始走向開放,不可能無感。當西方民眾恢復正常社會生活後,部分中國民眾和知識界人士開始質疑中國的防疫政策。這種質疑並非直接攻擊、批評中國政府的防疫措施,而是討論奧密克戎變異毒株對人體的傷害力。當時的中國逐漸形成一股強烈的社會氛圍:認為奧密克戎就是一個流感,不需要加以特別的控制和心態上的恐懼。

面對民眾對奧密克戎毒性的質疑和討論,中國官方機構不斷邀請專家在公開媒體上進行解說,提出奧密克戎絕非流感,認為其具有非常大的致病功能。但一些具有公共衛生、呼吸道專業背景的中國學者則根據西方數據提出了反駁。與此同時,中國官媒中央電視台,在每天晚上七點的新聞聯播中,都會公佈美國因為新冠肺炎死亡的人數更新,以此曉喻民眾:新冠肺炎仍然具有強大的威脅性,不能掉以輕心。同時,中國官媒開足馬力,對歐美社會的開放舉措,以「躺平」加以概括,質疑西方防疫成效。原本關於防疫的爭論,成為意識形態、社會制度的論戰。

鄭州紅碼事件:防疫還是防民

新冠疫情開始後,中國官方為了強化對民眾的健康監測,由各省進行主導,開發、運用了各省的健康碼。通常情況下,紅碼代表隔離人員;黃碼代表健康監測人員;綠碼代表正常人員。其中,紅碼人員是無法離開居所、搭乘任何公共交通工具的。

2022年年中,河南鄭州部分農村村鎮銀行發生無法承兌事件,儲戶利益受損。當事民眾便集體前往官方機構進行請願。但是,當這些訪民集合在一起準備買票出發時,他們發現自己的健康碼變成了紅色,根本無法出行。事件曝光後,引起中國社會輿論的強烈反彈。民眾紛紛在網路上指責河南官方:防疫是假,以健康碼阻斷人民上訪和表達言論,是真。在強大民意壓力下,部分涉事官員受到了處分。但這件事帶來了極大的負面影響,從那時起,中國民眾對疫情爆發後習以為常的掃碼、檢驗核酸,開始持懷疑態度。

上海封城:中產精英的「我們是最後一代」

2022年上半年,中國第一大城市上海的疫情急劇上升,最終導致官方採取了極為強力的封控措施。在這些措施下,民眾數月無法離開自己的居所、社區;有病無法得到及時醫治、食物配送不及時導致饑餓等現象層出不窮。來自台灣的經濟學家郎咸平,其父親在上海封城期間,就因為疾病而過世。

一個引起民眾嘩然的事件,是封城期間,上海基層政權人員,可以享受充足的飲用水和巧克力派。但是分發給民眾的物資卻是簡單而稀少。這一情景遭到社區民眾拍攝並傳播到網上,引起民意強烈譴責。

最值得探討的,是上海封城期間,一位中產男士拒絕隔離轉運時的史詩般抗議。這位中產男士與他的妻子並非確診者,卻被官方要求轉運到方艙醫院。這對夫婦表示拒絕,登門的警察隨即表示:你們這麼做,是會影響三代人的。也就是說,不配合官方防疫,將會導致家中三代人在就業、上學受到限制。但這位中產男性隨即回應:我們是最後一代。

事實上,極端防控措施在這些年中早已在中國其他地方實施許久。但由於其他區域在經濟重要性、民眾維權意識方面遠遠不如上海,因此民眾遭受極端封控帶來的苦難,並未反映到網上,引起外界關注。例如雲南邊境城市瑞麗,封控許久,但得不到外界聲援,民眾上網吶喊,卻遭官方指責是境外勢力挑唆。

但上海不同,這是中國甚至遠東的經濟大都市。中國的頂尖人才、各國的精英、外資企業都匯聚在此。封城期間,各國駐上海領事館多次向上海官方表達對防疫措施引起本國僑民不便的不滿和關切。方艙醫院的簡陋震驚全國。在上海某一社區,一個法國人,帶領社區居民,衝破官方的隔離圍墻。一時間,網路上興起「團購法國人」的熱潮。

上海封城期間的種種亂象,經濟民生的凋敝,令當地中產階層心灰意冷。封城解除後,移民成為關鍵詞和熱搜詞。這一切在在顯示上海封城給中國動態清零的防疫模式,帶來了某種程度的陰影。

學習狗爬:大學生的絕望

由於各地屢有疫情,在動態清零的要求下,不少大專院校都採取了封閉校園、不讓學生離開的措施。大學生正值血氣方剛的年紀,短暫封控尚可;但在層層加碼的防疫亂象之下,不少學校一實行封控就長達一學期。

青春是活力的,舞動的。若被限制在校園中,形同失去了自由和生命。在長時間封控後,中國的大學生開始流行在校園中學習狗爬式運動。這種運動一方面是在緩解封控帶來的精神壓力,同時也是在隱喻自己的社會地位如同狗一樣卑微。

然而令人遺憾的是,當時的中國媒體和輿論僅僅將這種做法視為年輕人的行為藝術。官方更是對其置之不理。最終的結果是,他們忽略了年輕人對防控措施的不滿和怒火。這種傲慢下的視而不見,更是令大學生憤怒。後來白紙革命的爆發首先從學生中興起,並非沒有道理。

世界盃與新疆大火:最後一對稻草

伴隨防控帶來的經濟不振以及民眾不便,中國民間輿論越來越質疑動態清零措施的合理性。中國官方反而開足馬力,宣稱要與一切懷疑、動搖、歪曲動態清零國策的言行作鬥爭。中國社會輿論逐漸分裂為兩派:一派支持共存;一派主張繼續清零。其背後,是向西方看齊還是繼續走中國道路的對立。當時的中國互聯網流行這樣一句話:如何看烏克蘭戰爭決定你的世界觀、如何看徐州鐵鏈女事件決定你的價值觀、如何看防疫模式決定你的人生觀。雙方在網路上你來我往。官媒喉舌代言人胡錫進也一度表示:這樣的爭論變得越來越不理性,但卻反映了中國社會內部認識的巨大差異。

這種背景下,世界盃足球賽的到來,讓動態清零的正當性徹底失去。球賽現場,球迷觀眾通通不戴口罩,畫面轉播到中國後,讓深受防疫措施影響的中國人情緒大受波動。生活是歡樂、開放和自由的。但在極端防控下,生活卻變得緊張、封閉和限制。有中國網民在網路上發出《十問》,對動態清零提出強烈批判。但此時,官方對民間的民情湧動仍無覺察,在網上刪除這篇文章的同時,依然和希望開放的民眾展開輿論戰。這時,新疆火災導致人命慘案,徹底令民眾失去了耐心。走上街頭已經是必然的選擇。

不相信的抗爭

白紙革命絕非憑空發生。這是一場不相信的抗爭和運動。經歷了三年的防疫,民眾不相信病毒可以清零,不相信防疫可以萬無一失,不相信奧密克戎會有致命威脅,更不相信自己的命運任由他人主宰是正確的。這場不相信的運動提醒世人:中國社會絕非沒有異議、沒有聲音、沒有思考、沒有批判。在某一個條件下,它的出現,將會令人倍感驚訝。(本台特約記者林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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